这些事秦晋还是头一次听说,但以往即或是听说了,也不可能作为左右神武军行动的情报尽信,毕竟事关重大又岂能以流言判断呢?不过,现在从田承嗣的口中说出来,他也不觉得以此决断有什么大问题。
多年以来,乌护怀忠一直统领秦晋的亲卫,很少离开他的左右,这些往事旧事几乎从未听此人提过。不过,以后来的推断,秦晋以为,同罗部在新安的惨败,并非全然出于神武军的奇计与运气,这其中还有另一份助力,而这份助力的来援正是当时节制同罗部的孙孝哲。
其实,不论唐朝内部还是安贼叛军内部,各派系之间的倾轧都是旗鼓相当的,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所拼的并非是哪一方更厉害,而是哪一方犯的错误更少。
在这场战争的前半段,显然是唐朝内部所犯的错误更多。但风水轮流转,一晃数年过去,又轮到安贼叛军内部频频出现问题。
先是安禄山不明不白的惨死,其死后各派系之间的矛盾也都从台下被放到了台面上,昨夜曳落河的作壁上观恐怕就是其最基本的表现。
突然间,另一个大胆的想法从秦晋的脑中蹦了出来。
“曳落河既然不受安庆绪的待见,有没有可能劝降他们?”
田承嗣显然也被秦晋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曳落河此前作为安禄山最信重的亲卫,从来不会有人怀疑他们对安禄山对大燕的忠诚。但现在安禄山在倾轧中悲惨的死去,曳落河失去了效忠的对象。而新继位的安庆绪显然并不怎么信任他们,那份由忠诚于安禄山转化为对伪燕的忠心还能否继续存在,不都成了未知之数吗?
田承嗣甚至于能听到自己胸膛里清晰的传出心跳声,秦大夫的想法往往出人意表,实在令人钦佩敬服,不过他在隐隐担心,担心自己成为劝降的使者。
当初在安禄山麾下时,田承嗣与曳落河也颇多龃龉,这些生番胡人做事从来不讲究规矩,只要安禄山允许或者默许,便没有什么不敢做的。如果他们还记着仇,自己若成了劝降的使者,岂非送羊入虎口?
正在田承嗣担忧自己处境的当口,秦晋却摇了摇头。
“眼下并非劝降的最佳时机,就算劝了,他们此时也未必会降!”
田承嗣暗暗松了一口气,顺口赞道:
“大夫英明……”
……
尹子琦降唐的消息随着一干溃卒的返回而沸沸扬扬的传开了。洛阳城内的守军之中,也随着掀起了一场更为彻底的清洗,凡是和尹子琦有瓜葛的人,关系密切者一律革职拿办,关系一般的最轻也是逐出军中,到无关紧要的衙署去办差。
安守忠作为接替尹子琦的大军统帅并没有大开杀戒,除了赵九功等一干尹子琦的亲信部将以外,绝大多数的人仅仅是被调离了军中的重要位置,而他本人则借着事态的一步步发展,一方面清洗并控制了洛阳守军,另一方面入主政事堂,成为同时手握军政大权的人物。
这一点,就连严庄和阿史那承庆都远远不及。
再加上安庆绪自打继位以后就一直窝在深宫之中,几乎从不早朝,又甚少接见臣下,一切军政事务都只推给安守忠,他自己则聚拢了一群坊间术士僧侣求佛问道,弄得整个皇宫不伦不类,就像个光怪陆离的水陆道场。
安守忠进了明德门,便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他虽然在各方面排挤严庄和尹子琦的势力,甚至不惜以牺牲朝局稳定为代价,但也不意味着他希望大燕垮掉。而此时入眼所见的,哪里是天子所为呢?
如果仅仅是天子崇信宗教,这原本也无可厚非,可安庆绪偏偏请来了洛阳城里几乎所有的僧人道士,甚至还有来自西方波斯的修行者。
而这些人就像唱大戏一样,配合着安庆绪做各种的表演,整个宫城的门墙上到处都挂满了写着各色弯弯曲曲文字的符纸。说巧不巧,安守忠进了明德门正好就有一阵大风刮过,立时便有符纸纷纷扬扬的落下,其中一张正好落在了他的脸上。
安守忠厌恶的扯掉落在脸上的符纸,抬头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这么不开眼,但他又发现这事怨不得旁人,要怨也只能怨这阵不合时宜的大风。
又拐过了一处回廊,便见前面的空地上满是吹吹打打的人群,一如前几日那般,也是佛道各色人物参杂其间,令人啼笑皆非。
见到安庆绪时,安守忠又被惊得一呆。这才一日功夫不见,安庆绪的形象又有了新的变化,却见他把满头的黑发剃了个干净,甚至还在发青的脑皮上烫出了几个香疤来,尚未彻底结痂的伤口令人不忍侧目。
这还不算,安庆绪身上穿着得竟是一件青灰色的道袍,手中一盏浮尘摆来甩去,口中还振振有词……
霎时间,安守忠胸口里涌起了一股无力感。唐朝大兵压境,天子却整日在宫里装神弄鬼,对军政事务不闻不问,这不是亡国之君还是什么呢?
就算安庆绪无所谓做亡国之君,他却不想做亡国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