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玉澜堂。
一顶青绸软轿在玉澜门前停了下来,轿帘掀开,小熙上前,将轿厢内的丽人——敦柔公主搀了出来。
直起身子,敦柔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阳光灿烂,湖面上无数金鳞跃动,耀目生花。
本来,母后皇太后交代过的,敦柔公主的轿子,一直抬进玉澜门,但敦柔以为“僭越”——如果这是在紫禁城,不就相当于把轿子直接抬进了钟粹宫吗?所以,坚持要在玉澜门前落轿。
其实,即便把轿子直接抬进玉澜堂,也未必就能说是“僭越”。
玉澜堂的格局,远远大过钟粹宫,可以算是一组独立的建筑——如果玉澜堂这样的宅子,是建在北京的哪条胡同里的,敦柔公主作为一位身份尊贵的女眷,轿子是一定要直接抬进门里去的——区别只在于,是从大门进去?还是从侧门或角门进去?
敦柔公主抬起头,看着“玉澜门”的匾额,心中暗道:晋陆机有诗云,“芳兰振蕙叶,玉泉涌微澜”——昆明湖水正正来自玉泉山,玉澜堂又临水而居,随时随地,可观湖水生澜,取“玉泉涌微澜”之意,名之“玉澜堂”,真的是贴切异常呢!
各位看官,敦柔公主“玉泉涌微澜”之谓,实为“玉澜堂”得名之正解,此“玉澜”非彼“玉兰”,同玉兰树神马的,可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呀!
母后皇太后已在正殿檐下相候,见了面,行过了礼,彼此嘘寒问暖,热情异常,不过,主人倒没有留客人坐太久——敦柔公主给母后皇太后请过了安,还要过乐寿堂给圣母皇太后请安。
敦柔公主每一次入宫替两宫皇太后请安,总是先到“东边儿”,再到“西边儿”,但在“西边儿”盘桓的时间,总要多过“东边儿”——这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了。
母后皇太后携了敦柔公主的手,亲自相送,一直送到“后庭”——即宜芸馆的后院。
一出宜芸馆西角门,敦柔公主即再次逊谢,请皇额娘留步——这已经是她第四次“请皇额娘留步”了:第一次是在玉澜堂内,第二次是入宜芸门前,第三次是方才出宜芸馆西角门前。
“得,”慈安含笑说道,“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墙那边儿,就是你‘西边儿’皇额娘的乐寿堂了——”
说着,抬起手,指了一指,“喏,一过那道垂花门,就是乐寿堂的东跨院了。”
“原来,两位皇额娘的寝宫,”敦柔公主说道,“是共用一道墙一道门的?这可真正是亲密无间了!”
“是啊!”慈安说道,“抬抬脚,我就过去了,她就过来了——方便的很!”
微微一顿,“可不比在宫里的时候,想串个门儿,东六宫西六宫,西六宫东六宫,传轿喝道,得折腾上好大的一大篇儿!”
“垂花门——这个别致!”敦柔公主用一种略有些好奇的语气说道,“垂花门摆在这种地方,女儿还是第一次见呢!”
“都是你那口子整出来的花样!”慈安笑道,“这个园子里头,各种稀奇古怪的花样,多了去了,你且慢慢儿的逛吧!”
“是!”
顿了顿,敦柔公主继续说道,“皇额娘若觉得哪儿不妥当的,可得明白告诉他,就他赶紧改了过来。”
“哪儿能有什么不妥当?”慈安抿嘴儿一笑,“只有太过妥当了!”
微微一顿,“我说‘花样’,是在夸他呢!——这些个话,你回去就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吧!”
敦柔公主赶忙再应了声“是”,心底却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放在以前,“东边儿”可是不会这么说笑的呀!
进了垂花门,玉儿已经在候着了,替敦柔公主请过了安,满脸堆笑的说道:“有日子没见着公主了,心里头别提多挂念了!”
虽然是“片儿汤话”,但从玉儿嘴里说出来,却十分之诚恳真挚,敦柔公主微笑说道:“玉儿姐姐,我也很挂着你——哦,对了,小熙!”
小熙走上一步,双手捏着一个红封包,递了过来。
敦柔公主接过,说道:“你升了待诏,这是我恭喜你的。”说着,将红包递了过去。
玉儿赶紧再请了一个安,然后双手接过,“谢公主的赏!”
顿了一顿,“奴婢惭愧,这都是皇太后皇上还有王爷的恩典!”
这个“王爷”,自然是指您家里的那位王爷。
敦柔公主眼中,不易觉察的波光一闪:谢恩的时候,将“王爷”附于“皇太后皇上”之后,可是少见!
可是,玉儿脱口而出,说的极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