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当我是她没有毕业的学生一样,无休止地要求我,利用我,让我帮她取快递,让我帮她改作业,让我帮她值班。”
谭姗的头埋得更低,好像恨不得想要钻到地下去“我天生有点性子软,我不知道该怎么当面拒绝她。每一次下定了决心,下一次绝对不再替她做事了,可是她提出以后,我又乖乖地照做。我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真心爱我的工作,我爱护自己的学生,希望他们进步,我关心家庭贫困的学生,给孩子们买蛋糕,带吃的。我会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喜好和生日,然后在他们的生日时给他们写独特的评语。我去和得了抑郁症的孩子谈心,希望他走出阴影。”
“可是我有时候有点迷茫,我像是在服务那些孩子,讨好那些孩子,我并没有得到他们对等的爱”
“我没收了上课不听讲的学生的手机,却被学生当众呛声,骂我多管闲事。我给学生们分享一些写的很好的散文和文章,被家长说超出了考纲,告到学校。其他老师觉得我好欺负,占我的课堂,暗地里和学生说,如果没时间就不要做我这一科的作业。”
“可是为什么,与此同时张冬梅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她的班级永远被塞得学生都快要坐不下。我面试的时候,因为是张冬梅的学生,所以才得以进入学校任教,难道说,张冬梅那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吗难道说,社会也好,学校也好,家长也好,他们只需要张冬梅那样的老师吗”
谭姗说到这里抬起头来,这些话是她没有和别人吐露过的,她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迷茫。
她不明白了好老师和坏老师的区别是什么。
好像怎么做,全凭自己的良心。
“我觉得这种现象是不对的,我想要摆脱张冬梅,所以我到教育局去举报了她。”
谭姗说出了她举报张冬梅的原因。
“我想要让我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想要这个女人因为她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想要证明,她不是一位好老师。”
“但是我没有想到,她在没有补课班的收入以后,变本加厉地找人借钱”谭姗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她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连锁反应。
“我们是在天台上吵了几句,她也曾想要拉扯我,我那时候把她推倒在天台上,自己拎起包就走了,我离开的时候,她百分百是活着的”
说到这里,谭姗的身体晃了晃,似是不愿意想起那具尸体。
她曾经是个学生,后来又变成了一位老师,身份的转换让她难以处理协调自己和张冬梅的关系。师与生的对错也经常拷问着她的心灵。
宋文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什么可以证明,你离开的时候,张冬梅还是活着的,她是在你走后自己跳下去,或者被其他人推下去的呢”
“我我没法证明可是”谭姗摇了摇头。
她转头,求救似的看向了程默“程爸爸,我真的没有做那样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太紧张了,那水蓝色的衣裙两侧,被她的双手揉得皱成一团。
她感觉自己仿佛才是扒在了楼边的那个人,只要一松手就会从上面坠落,粉身碎骨,她的手指快要抓不住那护栏,快要滑落下来,她慌忙地想要拉住一切东西
程默这时候开了口“谭老师,你刚才说,你之前喝了很多酒,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这句话表面上是帮助谭姗找理由,可是实际上却是指认她为凶手,事已至此,连程默都倒戈了。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是我”谭姗的眼圈红了,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只能重复着,“我我并没有杀了她”
宋文点了出来“谭老师你之前在视频里提现出来的态度,你之前说谎的时候,可不是像现在这么楚楚可怜。”
包括后来她和张冬梅在顶楼上的争吵,她其实应该是得意的。
不论过去,这对师生发生过什么,今晚,她彻底地碾压了张冬梅,侮辱了她,一洗雪耻。
“所以,你是否在今晚杀害了你的老师张冬梅”宋文问出了最后的这句话。
只要谭姗承认,今晚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谭姗感觉自己像是狼来了那个故事里的小孩,她在之前说了很多的谎言,到了现在,她终于吐露了心声说出了真相,可是再也没有人相信她了。
她是否在酒精的作用下,把张冬梅推下了楼,她现在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她憎恨那个女人,她推搡过她,她拉着她的头发,那时候心里没有任何的愧意,而是觉得过瘾。
那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她用瘦弱的身体把张冬梅牢牢压在了护栏上,看着她挣扎
然后发生了什么
谭姗感觉自己的记忆断片了。
陆司语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谭姗,他完成了记录,侧头思索了片刻,问谭姗道“你是否在潜意识里有种恐惧,害怕自己变成张冬梅那样的老师”
这种恐惧感,未必是具象的,而是心理上抽象的,谭姗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乖学生,她的成长轨迹也是别人规划好的,她对自己的老师,有着惶恐,敬畏,爱戴,这种关系却被张冬梅自己打碎了,在经历了失望之后,谭姗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曾经的敬仰变成了恨意
被点破了心思的谭姗有些惶恐,随后她的泪水流了下来“你不知道老师对学生的影响会有多大,特别是再当了老师的我”
她抽泣着说,“我有时候对着自己的学生生气,当我克制不住时,我会不自觉地说出当初张冬梅和我们说过的话,我会不自由主地用张冬梅惩罚学生的方式,我我憎恨这样的自己”
老师的工作压力很大,强度也很大,她厌恶张冬梅,也在厌恶着一直听张冬梅话的自己。
谭姗一直在努力做个她自认为的好老师,可是有些软弱的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坚守这个“好”的定义。
张冬梅对她的烙印太深了,那些影响,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已经深深印在了她的骨血里。
她有时候单纯的是在发泄,把自己身上曾经受过的痛苦加之于那些学生身上。
让她更为惶恐的是,她发现,那些话语竟然比她的柔声细语还要有用她的苦口婆心换不来他们的听话,可是张冬梅的可以
那些学生露出惊恐、惧怕的眼神,他们乖乖听话,低俯下身,开始臣服,从一个一个难以驯化的小魔头变成了听话的绵羊。
面对着这样的答案,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举报,惩戒,和张冬梅在天台上扭打,她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是对的,张冬梅是错的
她是伸出了手,为了那些哭泣的孩子,也为了当年哭泣的自己。
她杀了张冬梅,就像是把自己杀了一遍。
现在,杀人动机也浮现了。
如果她真的做出了杀师的事,这样的举动源自于她心理层次的挣扎与反抗,这种杀戮是她的自我反思与屠戮。
在她的潜意识里,杀掉张冬梅也就等于杀掉自己负面的一面,杀掉自己还不够完美的一面,将会彻底切断她与张冬梅之间的联系,摒除她加在她身上的阴影。
陆司语看着他所记录的五份证词,从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事实。
但是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对。
宋文继续问谭姗“你是否承认你的罪行”
谭姗哭着摇摇头,她叫了出来“我恨她但是,真的不是我做的,我这一次,没有说谎”
手上的指甲被抠到几乎剥落,她仿佛感觉自己的身体悬空而起,从高处重重跌下,躺在张冬梅的尸体旁边,鲜血从她的身下不断蔓延而出。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远远发出了“嘭”的一声响声,接下来,窗外忽然一亮。
外面传来了人们的欢呼声。
从他们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一朵绚丽夺目的礼花绽放在漆黑的天幕,千万的光点散在空中。
就连谭姗哭泣的脸在这样的光辉映照下都发生了一些光影的变化。
陆司语看了看表,刚才大家忙着审问,忘记了时间,原来九点已经到了。
又是一簇簇的礼花连续升空,礼花和人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审问。
宋文起身道“那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吧,礼花表演半个小时,等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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