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拥千山(十)(1 / 2)

沈临渊的声音并不大, 却像一道惊雷,震得越无端的大脑嗡嗡作响, 浑身一僵, 那张皎若明月的面颊失了所有的血色, 仿佛心底最大的秘密都被眼前的男人给窥视到了。

自弱冠起,午夜梦回,他总是会梦到一个男人的身影。男人的面容永远笼着一团迷雾,让人看不真切,明知只是一个荒诞的梦,甚至关于梦的记忆都是零星散乱的, 那具身体的温热, 那双手的温暖,就连对方覆上来时瞬间交错的气息,却又像真实存在过。

更令越无端觉得荒谬的是, 此时此刻,沈临渊的身躯,双手,气息, 竟然诡异的和梦中的男人重叠到了一起。那些旖旎荒诞的画面一下子, 铺天盖地般涌进脑海。

只剩下一句话, 格外清晰。

你喜欢男人吗

沈临渊丝毫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变化, 在瞧见那张煞白的清润面容后,心到底软了一瞬。

“罢了,就当本世子问了个无趣的问题。”他松开越无端, 重新靠回椅背,颇有些感慨地戏谑道“不过今天倒是见到了弟弟的另一副模样,实在是有趣得紧。”

越无端趁此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襟,清冷的面容已经凝了起来,对沈临渊戏谑的话恍若未闻。

沈临渊也不恼,只是勾了勾唇角,支着脑袋笑了起来“说来,今日母亲也已经过府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越止戈,轻笑“你什么时候能叫我一声兄长呢”

明明只是个续弦,还是个寡妇,自己的亲生母亲更是生为护国将军府的嫡次女,可沈临渊叫起吴氏来却是自然熟稔的很。

如果忽略对方口气中的戏谑,越无端几乎以为对方只是寻常的问了一个问题。

从小跟着孀居的女人生活,越无端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沈岁,从来都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可你却永远看不透他的真实目的。

越无端几乎被气笑了,他挑了挑眉。

“世子大人怎么像个泼皮无赖似的。”

沈临渊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口,素白的指尖在扶手上点了两下,他挑起眉眼望向越无端,轻笑“我却说,弟弟方才那神情像极了和情郎拌嘴时的小美人。”

沈临渊的左手合拳,在右手掌心上敲了一下,嘴角勾起,笑容恣意。

“啧,泼皮无赖和美人,倒是相配。”

话音刚落,越无端的脸就恼得起了一层薄红,但是冷静下来之后,他便愣在了原地,就连呼吸也停滞了一瞬,沈临渊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似乎只要每次靠近对方,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被牵入漩涡中。一次又一次,露出藏在内里的尖爪。

这意味着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把对方当成了极其熟悉又可以依赖的人。

越无端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画,就连唇也抿了起来。

此时,微光逐渐被云层遮挡住,风卷过几片落叶,沈临渊掸了掸狐裘上的了落叶,目光望着贴在墙上的鲜红的喜字,嘴角的笑一点一点消失。

只是那落寞的神情只出现了一瞬,快到越无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眨眼间,沈临渊又挂上了那副高高在上的笑,他说 “起风了,我也该回了。”

说着,他就转动轮椅,往回走去。正在这时,隔着长长的回廊,唢呐和鞭炮声突然清晰地传了进来,看看时辰,此时应该是静安侯把吴氏迎回府了。

沈临渊的动作顿了一瞬,按着扶手的手猛的用力,眼中的暴戾不可控制地溢了出来,他近乎嘲讽地扯了一下嘴角“前院可真是热闹。”

与前院的热闹不同,决澜苑里只有麻木地坐着洒扫的仆从。决澜苑离前院很远,几乎听不到前面宾客的欢声笑语,只有风吹叶动的声音,以及细小的洒扫声,静得可怕。

这样的静,在沈临渊进门后更加明显。

几乎是他跨进院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僵住了身形,似乎连一丝气息都不敢泄漏出来。也许是对方身上的暴戾太清晰,一时之间,下人们连请安的话都忘记了。

沈临渊的眼底划过一丝嘲弄,张了张口,喊了声“来”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住了口,脑海中闪过一具冰冷的尸体。沈临渊的眼眸暗了一瞬,忽然意识到,那个难得合他心意的小厮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了。

风似乎大了些,沈临渊闭上眼,脑海里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人的影子。

那是他第一个下令杖毙的丫鬟,对方的容貌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具纤弱的身躯不断颤抖,绽放的血花像今日贴起的喜字一样鲜红。

他按下心中的暴戾,抬眼一看,却发现满院子的人跪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他目光对视。他站在高高垒起的白骨之上,身下遍地残骸,可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得不到。

强压下去的暴戾在这一刻倾涌而出,沈临渊扯出一个凉薄乖戾的笑。

“怎么瞧见我,一个个都像变成了哑巴似的,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既然不会说话,那就把舌头割了吧。”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从容的姿态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下人们却吓得涕泪四流,跪在地上,把头磕的砰砰作响,口中不断求饶道“世子,饶命啊饶命啊”

尖锐的哭声让人更加烦躁,沈临渊脸上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不见,正准备唤人进来时,在这一片哭声中,突然有个发颤的声音结结巴巴道“世子,饶、饶命。奴婢们今日这么做,是、是有原因的。”

沈临渊脸上的戾气一顿,眨眼间换上了微笑,“说来听听。”

凝烟吓得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用力磕了几个头后才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今日,不是世子的生辰吗奴婢们就想给世子准备一个惊喜,方才看见世子进来,一时吓着了,才忘记开口了。”

静安侯迎娶新夫人的日子,竟然和世子的生辰在同一天,仿佛完全没有考虑过儿子的心情,荒唐到让人发笑。

在侯府里做事的,哪个不是人精,谁都看出来了侯爷这场婚事,可以说是狠狠打了世子的脸。

更何况,自从老夫人死后,这偌大的侯府再也没给世子庆过生,世子也没提过,记得他生辰的人除了府里的下人再无他人,这么些年过来,京城的官大大小小都不知换了好几,谁会记得一个活阎王的生辰也许在他们心里,他们唯一能记得的,只有世子在外的恶名。

谁都不敢当着世子的面提这件事,可凝烟在极度惊恐之下,竟是不管不顾将这件事摆到了台面上,一时之间,整个决澜苑都如死水一般彻底沉寂了下来。

沈临渊眼底的冷意更浓,就连一丝虚假的笑容也没有了,这样的死寂远比方才的压抑更让人觉得胆寒。

凝烟在说完话后,迟迟也等不到沈临渊的回复,心底的绝望与惊恐就像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脖颈,那张还算俏丽的面容在极度惊恐下,扭曲得几乎不成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