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迎春便乘着漕帮手下安排的船南下,韩勇等人觉得王妃的心可真大,自己这么点人,连“降军”的船也敢坐。
迎春倒并不觉得“降军”就不可靠,“降军”一到了新阵营,就能发挥比在原来阵营强大数倍的力量。历史例子很多无论是反面的明末汉奸军团,还是正面的解放战争时的起义部队,又或者往前追溯宋代的杨家将也是北汉的降将。因为他们在新的阵营里更想要立功,又或者在思想转变,拥有任何一种新的思想时,都处于这种思想的上升期。这也许也是一种历史规律吧。
两天后,迎春船队抵达高邮湖,迎春在船上无事时就和“降军”聊聊天,她虽然甚有皇家气派,但也时常平易近人,底层出身的老百姓就吃这一套。
下午,他们抵达一处芦苇荡,忽然从芦苇荡后冲出上百条大小船只朝他们杀来。
迎春远眺,见一艘大船上竖着一个“钱”字,一个帮众跟迎春说“是钱长佬的他们。”
迎春说“是高邮分舵的负责人吗”
那个帮众点了点头,说“那是老帮主的师弟。”
迎春便让他们升起她的旗帜,上书一个“贾”字。
这时钱长佬、潘少卿、潘秀卿等人懵逼了,这些船看着就像陈肃的人,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姓贾的头目。
迎春一身男装,立在船头,朗声道“前方可是漕帮钱长佬在下贾宣,这厢有礼了”
潘少卿和潘秀卿一见,惊道“是她”
钱老佬因问是何人,潘秀卿才简要说起前头的事,钱长佬道“那么是友非敌吗”
船只靠近,潘少卿认出一些陈肃从前的下属,惊“不好上当了”
迎春道“少帮主不必过于紧张陈肃已被在下擒住,陈肃以下诸位兄弟已经弃暗投明。潘帮主、钱长佬能否卖在下一个面子,对陈肃以下弃明投明的兄弟既往不咎”
迎春让严方等亲兵看着旗舰船,然后带着韩勇及投降的两个漕帮头目李五儿、温良上了钱长佬他们的大船。
潘少卿瞪着李五儿和温良,说“你们不是要拥着陈肃当帮主吗现在这又怎么说”
李五儿和温良连忙跪了下来,道“少帮主饶命,小人也是猪油蒙了心”
钱长佬道“漕帮十大帮规,十大戒律,你们说,你们犯了几条”
李五儿和温良都磕头不止,李五儿道“钱长佬,我们知错了,当时我们也是无路可走,才能上了贼船。”
温良也道“钱少佬、少帮主、小姐,我们若是再犯,必定天打雷劈”
潘少卿怒道“还有下次”
说着潘少卿一刀朝李五儿砍来,原来这李五儿杀了他身边得用的一个兄弟,他早就恨之入骨。
迎春兰指一出,弹指神功在他剑身一弹,潘少卿的宝剑嗡一声喑哑,这一剑就没有砍下去了。
迎春朝他们揖手,道“少帮主、钱长佬,本来这是你们帮内之事,所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在下是外人,原不该插手。但是两天前,在下与他们相遇,发生械斗。当时在下擒了陈肃、朱明等首恶,余下兄弟具已弃暗投明。他们若是再犯规矩,你们怎么处置,我都没有脸管,但是这一回,还请给个薄面。”
忽然听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几日前,老夫受了姑娘恩惠,没有想到这么快又重遇了。”
只见潘秀卿扶着潘父出舱来,船上的人纷纷揖手行礼。
李五儿和温良更是磕头不止“帮主饶命”
潘帮主冷哼一声,说“有的是时间处置你们”
潘帮主说完又看向迎春,说“姑娘的武功,老夫是佩服得很。姑娘有此武艺,要保这两个帮内的不肖之徒,老夫也不能不给面子。”
这言下之意是她会仗着武艺强迫他们答应。
迎春微微一笑,说“老先生又何必说这话来在下对讲理的人,便爱讲道理;若是对着爱动武的人,也不得不动武。漕帮上下有几十万人,核心弟子总有万把人吧,若是帮主都不讲理,那整个淮扬、整个江南都要乱了。”
潘帮主见她客气,笑道“姑娘客气了。”
迎春又道“老先生,在下为那些帮众求情,自是为了在下不失信于人,但也是为了贵帮好。想那陈肃反叛,背靠着漕运总督李伯彦,陈肃大总舵的亲信弟子虽只这两三百人,但是他的派系的人马也有几万分布在淮扬各地吧这回他们因为时间紧迫才来不及召集人手。倘若此时老先生定要对投降的帮众赶尽杀绝,下头难免人心惶惶。”
潘帮主也觉有理,道“还未请教姑娘高姓”
迎春道“高姓不敢当,在下贾宣。”
“姑娘气度不凡,只怕是有些来历。”
韩勇举着王府金牌道“主上乃是当朝毓亲王的王妃。”
潘帮主、潘少卿、潘秀卿、钱长佬及漕帮帮众一怔,皆都跪下行了国礼。
迎春上前虚扶起潘父,说“此时也不是在京都,诸位不必多礼”
潘帮主道“老夫有眼不识泰山,得罪王妃之处,还请恕罪”
迎春微笑道“老先生不必如此,在下也初到宝地,许多江湖规矩也多有生疏,只怕还会得罪贵帮的诸位朋友。”
潘帮主道“老夫还真不知,原来朝廷王妃竟是个武林高手。”
迎春说“过誉了。”
“王妃若是不弃,还请舱内上座”
迎春被迎入船舱,推居上座,便有潘秀卿亲自上了酒点,又让厨房准备菜肴。
迎春虽喜爱耿直的方式,但是到底是几万年的老狐狸,此时只怕是会友,绝口不提查案的事,也不提请他们配合交出账本,就是让人一时摸不清她的想法。
但凡面试或者谈判,首先报底价的都易于陷入被动。
迎春就天南海北的侃侃而谈,说起淮扬风物,从荣国府的菜色说起淮扬菜的各种名菜,又从苏绣锦说到蜀绣蜀锦。
在场的就算是帮主,到底都是底层草莽出身,哪有这样的见识积累
一直到菜肴都上桌来了,迎春不会让人觉得她怀疑他们在菜中下毒,但是每道菜也最多动两筷,吃相十分优雅,而且进食时绝不说话。
见迎春放下筷子,称已经吃饱了,潘帮主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与王妃来淮扬也不仅仅是游历吧”
迎春道“是有挺多事的。一方面,我的姑父乃是兰台寺大夫兼淮扬巡盐御史,他正病重,我要去探望他;另一方面,便是朝廷的事了。前些日子,外子与我遇上刺杀,外子怀疑这事儿和李伯彦有关。”
潘帮主朝潘少卿使个眼色,他带了人都退下了。
却说司马煊留在扬州,便有各色官员前来拜见,司马宣每日应酬。便是林如海,身体再差,这日也撑着病体过来觐见。
以国礼相见之后,林如海便道“下官已然时日无多,淮扬盐政成如今局面,下属也难辞其咎。”
司马煊道“你既然已经上奏致仕,我亦不想为难你一个天不假年之人。但是江南盐税亏空如此之多,你不给个交代,我也无法回京跟皇上交差。”
林如海咳了两下,道“盐政上的亏空,下官这里倒是有账目,只不过下官任上十年不敢追的账,王爷来了,也未必能追回来。”
“哦”司马煊道“那我还不信了。”
林如海剧烈地咳嗽起来,说“在下官上任之前,盐政便已经挪用亏空了九百余万两,均未收缴回来。到乾德四十六年,也就是下官在任的第四年,还有亏空五百余万两。但是到了乾德四十六年,又亏空了一千两百万余万两,如今尚未追回一千零六十余万两。”
司马煊道“乾德四十六年”
林如海粗重呼吸着,说“乾德四十六年,是上皇最后一回南巡”
司马煊想了想说“我离京之前,皇上也提过此事,但是这些亏空也不一定全是挪用在这些地方吧便没有别的地方吗”
林如海道“在下官上任前,盐商们便预支了许多盐引,才有那些银子,挪了预支的盐引银子用于接驾,这些年自然盐税自然少了,这些年户部也知道情况,并未向下官问责。亏空除了挪用于接驾,乾德四十九年淮扬发生水灾,也来不及从京调银,总督大人要挪用当年的盐税,我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讳。”
司马煊不禁蹙眉,在乾德四十九年,国库中确实没有什么银子了,便是报到朝廷,户部也拿不出来。可是这赈灾中的贪污,便是层层地方官的事了,从林如海头上是查不出来的。当年林如海要是不把赈灾银挪出来,出了骚乱,只怕那些官员会全都推到他头上去,引发灾民向他发难,若是死了人,朝廷要杀人平民愤的,也是第一个动他。而把银子拨去赈灾了,官员们上下其手,就都高兴了,百姓也不能向他发难了。
林如海如果自己不和他们同流合污,也不阻止他们,仅想做好自己的事,这也仅能保命而已,恐怕还是看在他是荣国公的女婿的份上。
林如海又道“在追查私盐上面,下官确实也力有不逮。王爷此行,但有所命,下官定尽力配合。”
司马煊道“林大人也不必说这些事,我还不至于不讲理。但私盐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林如海道“扬州的刘家、任家、杨家、方家都是大盐商,这私盐和官盐利润相差那么大,铤而走险将私盐当官盐卖的事当然不少。他们个个都有靠山,下官人微言轻,也没有证据,动不得他们。”
林如海也知道,这些年如果真的走极端去动那些大人物,他也没命了。
司马煊想了想,道“你先回去养好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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