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心愿(一)(1 / 2)

撞邪 白羽摘雕弓 4731 字 21小时前

盛君殊自己把针头拔了, 王娟眼眶泛红“盛哥儿, 吊针你打着呀。”

“你打着”她看了眼手里的袋子, 一时也让衡南说懵了。

想到从前, 她做什么,盛君殊吃什么, 从来不挑,也没一句爱好和喜欢,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 给足了她面子。

惶恐从心头起, 喃喃,“我做的饭真、真把盛哥儿吃成三高了”

那她真是以死谢罪都不够。

衡南双手抱臂,背对病床冷冷盯着她看, 满脸揭去面具的敌意。

王娟待不住了,倒退了一步,强笑“那我”

“没有。”盛君殊语气一如往常, “辛苦王姨,来放这儿吧。多半是神咒惩罚,几顿饭而已, 还不至于把我吃垮了。”

他讲的是实话。

吃吃饭对他来说无伤大雅。

但拥有过分漫长的寿命,对普通人来说却是件很痛苦的事。

在这一千年中, 亲人老友相继离世,世界沧海桑田变化, 世上的人早就换了一茬又一茬, 要不找个事情忙着, 肩头没有责任担着,人在这无尽的光阴中就活厌了,活腻了。

所以他让王娟给他做饭,“负责照顾”他,把仅有的几个旧人紧紧拢在一起,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被彼此需要的。

盛君殊这个人,看上去佛,话也不多,心里的决断和担当却丁是丁,卯是卯,分分明明。

盛哥儿敬她,不动声色地照顾她,这从来没出口的用心,王娟却在这瞬间才幡然醒悟。

她的嘴张了半天,闭上了,也平静了,掩去眼里的泪光“没事,我提回去了。”

“掌门,您好好休息。”

她扶着门框叮嘱了最后一句,转身便走,脊梁垮了,背影仿佛苍老了几分。

没走几步,衡南追上去,将她手上的布袋给夺了下来,王娟惊愕回头,眼眶里还含着泪水。

衡南撑着门框看她,慵懒的眼睛像名贵的猫,用气声慢慢地讥诮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做作”

“王姨,师兄都说让你放下了。”她忽然放出声音,公事公办地说,“那你就放下呀。”

王娟“”

身体尚未恢复,盛君殊又昏睡了一会儿。

单间病房里白色窗帘拉拢,温度适宜,这空间里只有衡南坐在他身边,他心里是安的,有种睡在茫茫雪地里的错觉。

世界一片静谧。

醒来时,他听见衡南轻声“艹”了一声,蹙眉扭头。

衡南坐在他病床旁,正低头削苹果,头发滑落至颊侧,两根手指从裙子上默默地拎起一长串削断的苹果皮,放在柜子上时,恰好对上他的眼睛。

“你等一下,马上就好了。”衡南看了看手上的削了一半的苹果。

“削好你自己吃。”

衡南顿了顿,白皙的手急忙在果篮里翻检“那我给你剥个橘子。”

“不用了。”盛君殊笑了一下。

衡南将苹果墩在桌子上,看表情,她有些生气“你是不是就想吃老妖婆做的饭”

盛君殊阖着眼,看上去像在假寐,他看起来元气大伤,侧颜苍白清减,呼吸都很轻。

衡南看着他的模样,一面放狠话,一面赶紧把饭盒一个个掰开“想吃就吃嘛。”

盛君殊阖着眼心不在焉地摇了下头,幅度很小,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衡南两手撑着病床,凑过去看盛君殊的脸,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微颤,睫毛根部竟然濡湿着。

衡南顿时呼吸慌乱,声音很轻“师兄,你想吃什么”

盛君殊阖着眼,许久,静静地开口“烤地瓜。”

“”

烤地瓜

衡南想起来,在她进入青鹿崖后三年,和大家烤过一次地瓜。

大半夜她被白雪悄悄地叫出来,还以为有什么要事,手上紧握桑剑。

直到被带到一处飘香的洞口旁边,见楚君兮正坐在火堆前,抱着一个大地瓜,熟练地往上涂抹蜂蜜,才不禁一怔“君兮,你哪儿来的地瓜”

楚君兮和白雪对视一眼,一时语塞,白雪赶紧把她按在地上“哎呀,别管哪儿来的,好吃不就行了吗”

她自己拿了一个,撕开皮,烫得便换手边啃,又取了一个塞给衡南“师姐,给你吃。”

衡南低眉一笑“我吃了,岂不是成了你们的共犯”

山下农家,有好大一片地瓜田,地瓜一列一列,绿叶盎然,农家孩子喜欢三两个攒在一起,架火烤地瓜,诱人的甜香四处飘去,上山下山,每次饥肠辘辘路过,都是种折磨。

次数久了,一回楚君兮从山下路过,果然没忍住趁夜黑风高拔了五六个,用袍子兜着上山,路上碰见白雪,两人一拍即合,流着口水搭上烤架。

偷金是偷,偷瓜也是偷,毕竟违了门规,楚君兮一面翻烤一面笑“二师姐放心吃罢,让人发现,你和三师姐全推给我。我也许久没被师父打了,屁股想得慌。”

白雪一面吃,一面笑得前仰后合。

衡南同他们蹲在一处,熟练地掰开地瓜“小声些,大师兄在外面巡查,别让他看到。”

“什么东西别让我看到”

背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衡南汗毛登时立起,白雪当下就噎住了,掐着自己脖子一顿咳。

盛君殊扛着刀,从后面绕出来,看向烤架,“哪儿来的”

楚君兮背后藏了个生地瓜,抬头挺胸“好问题这究竟是哪里来的呢”

肃立的少年严厉地扫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白雪,白雪把嘴里的咽下去,躲到衡南背后。

大师兄光风霁月,就是像门规戒律成了精,一板一眼,妥妥帖帖。在他这里,偷窃绝对是说不过去的。

白雪惊呼一声,险些向前扑倒,原来是衡南忽然起了身。

少年面色复杂地看着面前递过来的地瓜。

“衡南,你”

他失望地看看她,大概是想说,你一向是听话省心的,怎么

衡南替他剥了剥,露出里面金黄松软来,灿烂笑着递过来“师兄多虑了,是山下农人送的,师兄你尝一口。”

她说得太自然,还笑得那么真挚,少年婉拒了几次,鼻尖漫上些汗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

楚君兮白雪两双眼睛盯着,盛君殊觉得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衡南耐心地等他咽下去,笑道“师兄,甜吗”

吃都吃了,不夸赞一句,似乎有些不大好,他便应道“嗯,挺甜的。”

话音刚落,衡南忽然后退了两步,敛袖低头“师兄对不起,我骗你了,挺甜的地瓜是我们偷的,请师兄责罚。”

“”

衡南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

门规精就那么生气地站着,左手扶着胸口,怀疑人生地看着地面,因为自己也吃了赃物,也吐不出来,站了一会儿,他转身走了。

一回头,白雪和楚君兮都拜服地看着她,竖起两个大拇指。

衡南静默地看着他睫上不为人觉察的濡湿。

谁能想得到呢过了千年岁月,垚山分崩离析,物是人非。

师兄一个人拖着师门走了那么久,旧日年少早无可追,他却一直想念着那个只咬了一口的烤地瓜。

下午,盛君殊让衡南叫醒。

病房里飘散着一股热乎乎的甜腻的香气,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衡南手里隔着塑料袋和牛皮纸袋,边吹边剥一只巨大的地瓜。

“衡南”

“嗯”她抬头。

他看见她有点烫红的手指,赶紧从她手里将地瓜拿过来,转着看了看,有些讶异“哪来的”

衡南顿了顿,伸出脚尖,一点一点将外卖纸袋踢进病床下“我烤的。”

盛君殊更加讶异地看她,似乎想说什么,衡南的下巴高傲地抬起,直至窗外,眼神转向一边“不难,就是在外面那个草坪上搭了个烤架。”

“”

“快吃吧。”衡南直直看着他的脸,冷漠地催他。

盛君殊垂睫,拉了拉袋子,热气腾出来。

他躺在床上,微微侧脸,刚准备咬一口,一只手在大地瓜上一抓,毫不客气地夺走了。

“3号病人,这么年轻就三高,能不能有点自觉”

护士瞪着他,由于这地瓜太烫,她忍不住“嘶”地换了个手,转向衡南,“还有家属。”

“这东西能给你老公吃吗他血糖才刚稳定下来,吃这么大一个,你是想早点继承他的遗产吗”

衡南莫名地瞪着她,逐渐呈现出膨胀的河豚态。

护士“嗳呦”了一声,来回换手,“真烫死我了。”

她四处寻觅器具,最后在床底下发现一个外卖纸袋,弯腰一捡,把地瓜丢进去,拎着袋子看了看上面的标志“嗯,周记地瓜王,不错啊。”

衡南咬住嘴唇,用可怕的眼神目送她远去。

待护士拎着袋子走后,一直保持平静的盛君殊,忽然别过头笑了。

衡南揪着被子黑了脸“你笑个屁。”

周末,蒋胜拎着一大兜上面发的慰问品专程来探病。

花篮、水果、还有各种日用品,摆在病房各个角落。

他来的时候盛君殊还睡着,便没叫醒他。

“大夫说怎么样啊”他问衡南。

“没什么大病。”衡南看向像个少年一样安睡的盛君殊,语焉不详地带过了他的违规操作,“就需要休息几天。”

“这当然,让他睡吧。”蒋胜忍不住叹息,“连轴转总有遭不住的时候啊。”

“说起来真对不起,那天我们要不叫他去派出所,他也不至于撞上那个黑虫。”

衡南从果篮里拿出根香蕉,剥开,塞进樱桃小口“跟你们没关,年纪大了就那样,骨头脆。”

“”蒋胜看着盛君殊美艳而冷漠的小娇妻,把“弟妹”两个字咽回肚子里,“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能帮的我们一定尽量帮。”

衡南的动作一顿,似乎被引起兴趣“难处”

蒋胜“啊。”

衡南抬起头,直勾勾地着他“可以给我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