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漠北可好了,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海没有大河,来上京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间有虾这种东西。”
想起第一次进宫,宫宴上,她坐在爹爹身后,看着桌上的虾,红红的,胖嘟嘟的,看起来很好吃样子。爹爹说过宫里有很多规矩,要是不讲规矩,到处乱跑皇上是会砍人脑袋。所以她只好趁人不注意飞快夹了一个放嘴里,却咬到一嘴的硬壳。
就像是啃了一嘴的树皮,苦不堪言,赶紧吐了。
结果却听到有人笑出声,不高兴地看过去,视线穿过殿中间舞动的水袖,一眼看到坐在斜对面的两个人。
很鬼使神差的,明明笑她的是离她更近的人,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更远的那个不苟言笑的人身上。
晏梨轻轻叹气。
“忆妙,你有想过离开这儿吗”
忆妙沉默了许久,“奴婢不想。”
“是因为楚王府对你有恩吗”
忆妙低下头,不说话。
晏梨没有追问,“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特别佩服你。”
忆妙错愕。
她一个下人,有什么值得佩服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周全体贴。要做到这些,太累了。我跟天凌说过,让他给你找个好人家。不用名门贵族,但是不能做妾。你的性格太能忍了,但是只要忍自己心里都不会好过。最好是家里不算太差,也不要有太多规矩。不过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忆妙听她说这些,听得眼眶湿润,“王妃,奴婢奴婢”
犹豫很久,却说不出来。
“觉得为难就不要说。我大哥说每个人都有为难的、不好跟别人说的事,所以不一定要什么都说才是好,重要的是怎么做。这三年多亏有你在我身边,不然我不知道还要出多少岔子。”
忆妙抬手擦泪,“能伺候王妃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伺候人哪能是什么福气。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我也知道因为我,苏嬷嬷没少找你麻烦,委屈你了。”
“没有。”忆妙连连摇头。
“以后就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吧,知道吗”
“嗯。”
晏梨靠坐在椅子上。
“今天天气可真好。”喃喃出声。
两个人坐在门口,阳光从屋檐上斜斜落下,逆着光,只剩剪影。
不过春日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黄昏时候,天突然阴沉下来,团团乌云在天际堆积,似乎是要下雨了。
忆妙正要扶晏梨回房间。
“叩叩叩。”
院门被叩响。
每天这个时辰都会有人送药过来。
忆妙起身去开门,门只开了条缝,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忆妙眉头不经意轻蹙,“秋月呢”
门外站着的小丫鬟垂着头,“秋秋月姐姐不知道去哪儿了,没有找到人。”
忆妙心有疑惑,却没再多问,“好了,我知道了。”
接过东西,关上院门,折身回去。
“王妃,该喝药了。奴婢扶您进去吧,夜里风凉。”
晏梨撑在扶手上站起来,“药先放那儿吧。”
又道“你去找把斧子来。”
忆妙心下觉得不对劲,站着没动。
却见眼前人扭头过来冲她甜甜笑,“放心,我不是打算把自己劈了。”
忆妙默然半晌,“是。”
虽然知道她应该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但是忆妙还是不放心,拿着斧子没有往前递,“王妃,您想做什么,奴婢帮您做吧。”
“我自己来。”晏梨伸出手。
两个人僵持片刻,忆妙还是把斧子递了过去。
“去生盆火,在院子里。”晏梨吩咐。
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忆妙不放心她一个人,不肯走。
“我保证,我现在是什么样,你待会儿回来看到我还是什么样。”
“那您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嗯。”
忆妙快步走开,去搬火盆。
看着忆妙的背影,晏梨脸上的笑沉下来,回过头,托着斧头走下台阶。
斧头在地上拖过发出嘚嘚嘚的响声,细密密地像是砸在人心口。
最后停在了那秋千架前。
忆妙端着火盆匆匆忙忙回来,一到前院,只听见“噼啪”一声。
心头一跳,猛地循声看过去,看到掉在地上的秋千,瞳孔一缩,张张嘴,却发不出来声。
一声闷闷轻响,斧子从手里滑落倒在地上,那只手垂在身侧,止不住地抖。
火生起来。
“啪”地一声,断成两半的秋千被扔进火盆里,打得火星轻溅,不一会儿幽蓝的火焰慢慢爬上来。
晏梨坐在放在火盆旁边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箱子,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往火盆里扔,然后静静地看着那些东西慢慢化为灰烬。
忆妙捧着一叠衣服出来的时候,眼泪已经快要忍不住了,“王妃”
“扔进去吧。”
忆妙“扑通”跪下,声音沙哑,“王妃,烧衣服是大不吉利”
“没什么吉不吉利的。”晏梨缓缓道“以后这里总是要有人住进来的。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别人来把这些东西收拾出去扔掉烧掉,还不如我自己来。”
一顿,“扔吧。”
衣服一扔进去,火舌舔上来,登时火光大盛。
两个人一站一坐。
晏梨几乎把能烧的东西全烧了。
忆妙哭得泣不成声。
晏梨从那团火上移开视线,看着忆妙,安慰,“别哭了。我是要回漠北了,所以你不要为我难过。”
听到这话,忆妙呜咽出声,匆忙捂住嘴背过身去。
黑云压城。
入夜时分,暴雨倾盆。
院子里火盆里还没有烧完的一点火被彻底浇灭。
王府前院却灯火大亮,站满了人。
一个丫鬟被人不知道从哪儿拖了出来,拖进大雨里。
雨打得屋上瓦劈啪作响,晏梨躺在床上不敢闭眼睛,黑暗之中默默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感觉内心安定一点,长舒口气,刚闭眼
“噼啪”
一道惊雷迅猛劈下。
晏梨惊呼出声。
惊魂未定,有人踩着又一道惊雷进来。
“王妃”
知道晏梨怕打雷,忆妙听到雷声赶紧跑过来。
听到忆妙的声音,晏梨憋在心口的那口气喘了出来。
忆妙快步进屋,点灯。
每次打雷晏梨都不敢坐着不动,更别说躺着。
忆妙赶紧过去扶她起来。但人坐起来之后,却不动了。
见她一直低着头,忆妙不由出声询问,“王妃”
然而话说一半,却见她刚抬起来的手心里乍然绽开一朵殷红。
“啪嗒,啪嗒。”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忆妙瞪大了眼,看着那么多血,六神无主。
“咳咳咳”
沉寂了许久的咳嗽再次爆发。
忆妙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把推开。
晏梨趴在床边吐出一大口血。
这下,忆妙像是大梦初醒,抱着她大喊来人,却没有半点回应。
雨下得愈发大了。
忆妙从屋里冲出来,想要去找人,可是一拉院门,却发现门被锁了。
忆妙惊愕。
“有人吗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听见快来人快来人”
院门被砸得咚咚响,声嘶力竭却都被雷雨声盖过。
疾风骤起,房门大敞着,屋子里纱帐翻飞。
晏梨咳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仰头倒在床上,一阵一阵抽气,嘴里全是血腥味。
忆妙的声音渐渐远去,她艰难地扭过头,看到翻飞的纱帐,好像回到她随爹爹进宫的那一天。
月华殿里歌舞笙箫,她也是隔着这般的场景看到坐在斜对面的他。
手一松,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掉了下来。
一块玉佩摔碎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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