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嘉亲上战场，与赵军和临时拼凑的城中青壮与秦军厮杀。</p>
从城门外激战，到且战且退，于邯郸城中巷战。</p>
他如承诺的那样，替赵偃父子二人拖住了秦军的脚步。</p>
王翦思索了一会儿，只派了一支骑兵去追击赵偃，没有理睬北逃的赵王迁。</p>
他亲自披甲，领兵捉拿公子嘉。</p>
赵偃和赵迁活着只会拖赵国的后腿，看来公子嘉才是关键。</p>
待公子嘉被抓住的时候，他身上多处披创，手中长剑卷刃，已经没有了站立的力气。</p>
他坐在一堆死人中，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又慢吞吞地重新束好披散的头发：“王将军，我君父成功离开了吗？”</p>
王翦收起剑，也让周围兵卒收回兵刃。</p>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讥讽中又难掩敬意：“赵迁已经成功离开。赵偃虽还未抓到，但他很难到达楚国。”</p>
赵国和楚国中间隔着齐国和魏国，而齐国和魏国都已经是秦国了。</p>
公子嘉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做到所有我能做的事了。”</p>
王翦道：“公子，请。”</p>
公子嘉摇头：“我就不去咸阳了。我无颜见朱襄公和信平君。”</p>
公子嘉被俘，绝食拒医，几日后伤逝。</p>
消息传到咸阳城，朱襄沉默良久。</p>
历史中的“代王嘉”死了。</p>
不会再有一位赵公子在代郡南方的崇山峻岭中，带领不肯投降秦国的赵国残兵和庶人，与秦国周旋六年了。</p>
赵偃和赵迁死了，赵嘉才能发挥出他的光芒。可惜现在他却先死了。</p>
赵国最后的血性，就这么死了。</p>
死在抛弃中。</p>
若平原君和平阳君泉下有知，不知道有多痛苦？</p>
“平阳君去世，赵偃继位时，赵国就已经灭亡。”廉颇得知这个消息时，声音冷漠道，“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现在是该一把火把这具行尸走肉烧了，免得侮辱赵国先王。”</p>
他向秦王政请战，撕毁曾经的承诺。</p>
他要率军，入赵！</p>
……</p>
“你、你是李牧？！”赵偃被押到马车前时，他认出了坐在马车上，手捧一卷书，仿佛书生般的中年人。</p>
李牧和廉颇被迫入秦时，赵偃曾经见到过李牧。</p>
因特别厌恶朱襄和他的友人，所以赵偃对李牧印象深刻。即使过了十几年，他也认出了李牧。</p>
李牧漠然地抬起头，扫视了被捆住的赵偃一眼。</p>
他放下书卷，抽出腰间长剑，对着赵偃的大腿刺了一剑。</p>
赵偃立刻失声惨叫。</p>
秦兵按住了赵偃，李牧手中长剑下刺，又是一剑，刺在了赵偃另一条腿上。</p>
他每一剑都刺穿了赵偃的四肢，但又很精准地没有让赵偃流太多血。</p>
但一剑又一剑地刺下去，赵偃还是变成了一个血人。</p>
他痛得晕厥过去，又被冷水泼醒，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不住抽搐。</p>
一旁的赵臣忍不住了，大骂道：“李牧！你也是赵人！怎么能折辱赵王！”</p>
李牧一脚踩在想要爬起来的赵偃身上，平静道：“牧被赵丹送于秦国已然十数年，你有何脸面称我还是赵人？”</p>
李牧脚加重了力气，赵偃又是一声惨叫。</p>
“再者，我即便是赵人，就不能折辱他吗？”李牧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讥笑，“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不过在折辱寇仇罢了。”</p>
李牧看着脚下的赵偃道：“你不是扬言若抓到朱襄和蔺礼，定会车裂他们吗？”</p>
他一剑剁掉了赵偃的手。</p>
“你不是要毁蔺公的墓吗？”</p>
他一剑剁掉了赵偃另一只手。</p>
“有眼无珠。”</p>
他刺瞎了赵偃的双眼。</p>
“真吵。”</p>
他割掉了赵偃的舌头。</p>
“给他治疗，别让他死了。”李牧擦干净剑上的污血，“若他还没到咸阳就死了，蔺礼定会怪我。”</p>
李牧将长剑换鞘，看向刚才还严厉指责他，现在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臣：“君辱臣死。你等既然指责我，为何不在赵偃受辱时去死？”</p>
秦兵将短剑丢到赵臣面前，松开了他们的绳子。</p>
他们有的人双手握住短剑，却不敢往脖子上刺；有的人跪下不断磕头，求李牧放过；还有人试图袭击秦兵，却连站都站不起来。</p>
郭开也在其中。</p>
他看着赵偃的惨状，心头一横，拿起短剑大喊道：“君辱臣死！君上，臣郭开先下去了！”</p>
他用短剑狠狠刺穿胸口，身体狠狠抽搐了几下，缓缓瘫倒。</p>
已经被折磨得半疯的赵偃在郭开的喊声中清醒，顺着喊声爬向郭开，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声，眼泪混着血水糊了满脸。</p>
赵臣震惊，然后皆失声痛哭。</p>
李牧也被震惊了。</p>
他当然是知道郭开大秦忠臣的身份。</p>
李牧嘴角抽搐了几下，突然索然无味。</p>
他让人把赵偃和赵臣重新捆起来，医治后送往咸阳。</p>
“还是没消气。”李牧回到马车后，轻声自言自语。</p>
他闭眼小憩了一会儿，让人拿来纸笔，向咸阳送急信。</p>
他要撕毁曾经的承诺，请求秦王同意……</p>
领兵，入赵。</p>
……</p>
“寡人要亲往赵国。”秦王政对朝臣道。</p>
朝臣立刻大喊：“君上三思！”</p>
秦王政肃然道：“寡人不是征求众卿意见，只是通知众卿寡人的决定。”</p>
朝臣：“……”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句话。</p>
他们把视线投向就算当了丞相也难得上朝一次的朱襄。</p>
朱襄公，快劝劝秦王！</p>
秦王政道：“寡人离开赵国时，曾向千里相送的赵国庶民承诺，等寡人长大，定会灭赵救民。现在是时候兑现承诺了。”</p>
蔺贽、蔡泽和荀子都猛地转头，看向朱襄。</p>
朱襄想起来，幼年的政儿确实这样承诺过。</p>
政儿把小帽子赠予送别的孩童，在邯郸城郊大喊，“我是秦公子政！等我长大，一定回来灭暴赵，让你们都吃饱穿暖！等我回来！”，吓得他一把捞起政儿就跑。</p>
朱襄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笑容。</p>
他上前一步，躬身作揖道：“臣请随君上同去。”</p>
秦王政摩挲了一下座椅扶手，颔首道：“好。”</p>
蔡泽和蔺贽立刻道：“臣也……”</p>
秦王政打断道：“蔡卿和蔺卿留下，坐镇咸阳。”</p>
蔡泽和蔺贽叹了口气，齐声道：“是，君上。”</p>
秦王政元年六月，王回赵，长平侯朱襄同行。</p>
同月，信平君廉颇、武成君李牧，率军入赵。</p>
……</p>
王翦拿着秦王的诏令，第一次对自己的作战策略心生后悔。</p>
我为什么要稳扎稳打？</p>
我为什么要打得这么慢？</p>
君上和朱襄就罢了。廉公和李牧，你二人不是说好了赵国灭亡前不入赵吗？</p>
我就想要个完完整整的灭国功劳，怎么这么难！</p>
王翦双手抱头，痛苦呻|吟。</p>
我这辈子还能封侯吗？</p>
上有老是喊着“老夫已老”但仍旧精神矍铄的信平君廉颇，下有比他还年轻的武成君李牧，要凑够封侯的功绩真难！</p>
难道我要在灭六国后，去打匈奴或者南越凑功劳？</p>
王翦还想着等秦国统一后，就回咸阳买美宅良田过二三十年富家翁生活享受享受呢！</p>
“趁着廉公和李牧来之前，必须把赵王迁俘虏了！”王翦咬牙切齿，面露狠色，眼有凶光。</p>
什么稳扎稳打，给我冲！</p>
王翦一反常态，命令战车疾驰，骑兵狂奔，步卒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急行军，如猛虎一般扑向中山郡的郡城顾。</p>
赵王迁就龟缩在顾城中。</p>
当王翦决定强攻顾城的时候，顾城城门被打开，一队衣着朴素的游侠求见王翦。</p>
“将军，赵王迁已被活捉，我们要投秦！”游侠首领面带愤怒道。</p>
王翦心头咯噔一下，我的战功没了？</p>
他勉强撑住严肃的表情：“赵王迁做了什么？”</p>
游侠首领咬牙切齿，语气悲愤：“他在城中沉迷酒色，夺人/妻女。”</p>
王翦：“……”</p>
不愧是娼|妓和沉迷娼|妓的赵王生出的儿子，死到临头了还声色犬马，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p>
“好……”王翦一阵无力。</p>
顾城投降，能算他的战功吗？应该……能算吧？</p>
他努力做了战斗动员，提前赏赐了全军，宰杀了许多牲畜鼓舞士气，全白费了？</p>
虽然不费一兵一卒是好事，但王翦心里还是有些憋屈郁闷。</p>
他十分怀疑，虽然灭赵了，但这个战功秦国公卿承不承认。</p>
战功来得太容易，他总觉得秦国公卿不会认啊。</p>
但顾城投都投了，王翦总不能再关上城门重新打一次。</p>
他整兵入城，见到了脑袋肿得像个猪头的赵王迁。</p>
他也见到了顾城“王宫”中抱着妻女残破尸身哭泣的赵人。</p>
遍地狼藉，惨绝人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