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对此事不知情，真不知情！对、对了！我带你去找当日将她送来我家的质人！那质人应该还活着！我把他带来见你！")</p>

嬴小政脸上浮现笑容，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开心的事。</p>

那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p>

杀了那个想要强行掳走他舅母为奴的年老质人。</p>

这件事，就连舅父舅母都不知道呢。他怎么会用这点小事污了舅父舅母的耳朵？</p>

舅母也没有将在市集上找到了春花一事告知舅父，不想让舅父知道春花居然撺掇质人强行掳她为奴。</p>

"你说的是真的？"赢小政笑着问道，"你当日是自卖其身替舅父治病？"</p>

赵姬哭道："是真的，政儿，是真的！"</p>

赢小政笑道："你可有证据？"</p>

赵姬擦了擦眼泪："这么多年过去了，哪还有什么证据？吕不韦和当日卖我那质人肯定知晓，但他们哪敢说自己独吞了你舅父的救命钱，定会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我苦啊，真苦啊......"</p>

赵姬又凄厉地哭起来，哭了好久。</p>

赢小政一直笑着看赵姬哭。那场面诡异得让宫人们都垂下了头，身体微微颤抖。</p>

在咸阳宫里伺候的人都是人精，不是人精早就死了。</p>

赢小政做得这么明显，他们当然看出了不对劲，却不敢给赵姬使眼色。</p>

若是十几年前还未生赢小政的赵姬，大概自己都能看出不对。但这十几年，她已经不是奴仆，当了许久的人上人。</p>

跟随那富商私奔的时候，赵姬是富商的夫人，家中奴仆不说成云，过得也相当滋润。</p>

回到秦国之后，赵姬享受的是子楚正夫人的待遇，所谓失落只是对比其他得宠的公子夫人，身边能呼来唤去的奴仆更多。</p>

所以赵姬已经忘记自己还需要讨好人时是什么模样了，蠢得连赢小政这奇怪的笑容都没有警觉。</p>

也可能赢小政是她儿子，如今还是个快满十四岁的少年，而她编造的过往已经太久远，赢小政也查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她是否说谎。</p>

赵姬还有一个杀手锏。</p>

她现在用出了身边人教她的杀手锏。</p>

"你想，我家能教出你舅父那样的人，我怎么会是坏人？"赵姬叹着气道，"女兄如母，家中二老忙于下地养家，朱襄是我养大的......啊？！你，你居然敢打我？！"</p>

赢小政松开背着的手，横着一扫，手背反抽到赵姬脸上。</p>

他的身高对比同龄人，已经是鹤立鸡群，已经隐隐超过了娇小的赵姬。</p>

"谁准你玷污我舅父的名字。"赢小政感受手背上的疼痛，感到很痛快。</p>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就连大赢政遇到那种事都强忍了下来，顶多只是将她幽禁，之后还要为了一个"孝"的名声，强忍着将她放出来，荣养一生。</p>

身为儿子打母亲，就算母亲再过分，最后都是儿子不对。</p>

舅父也经常告诫他，男子天生比女子身强力壮，所以男子不应该打女子。</p>

男子不应该打女子，儿子不应该打生母。谁这么做，就该被天下人唾弃。</p>

但他真的很痛快。</p>

太痛快了。</p>

为何你要置我于死地，因为你是我生母，我连抽你一巴掌都不能做？</p>

凭什么？！</p>

嬴小政出乎意料的举动，令赵姬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呆如木鸡。</p>

其他宫人听到响声抬头一看，也迅速跪了下去，把脸贴在地上，栗栗危惧，如将陨深渊。</p>

太子居然打王后？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所以他们这些人还有活路吗？！</p>

"哼。"赢小政冷哼了一声，拿起一旁的瓷瓶。</p>

舅父研究炼铁的时候，顺带研究了怎么烧制陶瓷。</p>

之后铁的产量更高了，陶瓷也烧了出来。</p>

好的陶瓷需要一种叫高岭土的特别土壤，还要加入骨灰等材料，特别贵重。秦昭襄王将宫中器具换做陶瓷后，生气时都舍不得砸东西了。</p>

但赵姬的脾气可不小，宫殿中陶瓷器具时常"被下人打碎"。</p>

看在陶瓷就是舅父和工匠一起研究出来的脸面上，她碎多少东西，宫里总会给她补齐，只是训斥她几声，若砸多了，就给她全换成结实的铜器。</p>

赢小政左手拎着细颈花瓶，往抽了生母一巴掌的右手上一砸。</p>

花瓶应声而碎，他的右手被砸得通红，迅速肿了起来。</p>

嬴小政眉头微皱，将红肿的右手一握，碎片划破他的手掌手指，令他整只右手鲜血淋漓。</p>

赵姬看着嬴小政自残这可怖的一幕，张嘴大口大口地吸气，惊骇得连连后退。</p>

"阿母，你还记得你为何丢弃我吗？"赢小政感受着自被舅父舅母养育后，从未感受过的疼痛，眉头舒展，露出怀念的笑容。</p>

他被舅母揍时其实也雷声大雨点小，揍完后裤子一提眼泪一抹，继续顽皮。有时候他连眼泪都不会哭出来，就是嚎得大声。</p>

这种疼痛，真是好久未见了。</p>

"你不记得，我记得。我生而知之啊。"赢小政怀念的笑容越发灿烂，"你还记得我阻拦你与别人厮混被你责打吗？你还记得那些仆人把我推进泥里，你坐在台上指着我谩骂吗？你还记得......"</p>

赢小政想起了幼年时饥饿的感觉，舔了舔嘴唇。</p>

"仆人都轻视我，我每日只能喝稀粥。我向你告状，你怎么说的？呵，若不是还想着君父接你回去，你早把我掐死了，你是这样说的，不是吗？"</p>

赢小政用血淋淋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你那时候不就知道，我生而知之，记忆力非常好了吗？你那时候可是骂我怪物啊。怎么，十几年过去，你忘记我是个怪物了？"</p>

"阿母啊，你说的谎还需要找证人来证伪吗？你的一言一行我全都记得，全记得哦。"</p>

"还有，你所说的那质人，是你曾经指使着要掳走我舅母为奴的那个吗？他早就被我杀了。舅母的仇，我怎么会留到现在都没报？"</p>

"你若不是我生母，若不是舅父心善，你还能活到现在？"</p>

赵姬不断后退，身体贴到了墙壁上。</p>

她想了起来，想起了这个少年年幼时的模样。</p>

寻常孩童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她这个儿子说话已经很有条理。</p>

年幼的他，已经显示出暴虐，总会对自己身边的人喊打喊杀，还威胁自己，不准自己与其他男人亲近。</p>

她原本没想丢掉儿子。因为她还想着已经回到秦国的秦公子会想起这个儿子，接她回去过好日子。</p>

只是这个儿子是个怪物，太可怕了。</p>

无论她怎么责骂，无论其他仆人怎么欺辱，他居然连哭泣都很少，只会用一双仇恨的眼神瞪着其他人，好像他真的懂什么是生死，真的想要杀死那些欺辱他的人似的。</p>

一个孩童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这不是怪物是什么？！</p>

所以她害怕了，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怪物。</p>

原本她是想将这个怪物杀死，但她害怕这个怪物被杀后会变成鬼怪取她的性命。</p>

这时她得知了弟弟居然还没死，赶紧将怪物丢到弟弟门口，将祸害转移到弟弟家中。</p>

她想弟弟与他有血缘关系，怪物一定能把弟弟当做自己祸害。她把鬼怪转移到血亲身上，就能逃离诅咒。</p>

这个时候的人都相信鬼神巫蛊。她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仅仅将怪物丢掉，还请神婆巫人来家中做过法，确保灾祸会转移。</p>

谁想到，那个怪物不仅没有成为灾祸，还当上了秦太子？自己那没用的弟弟居然傍着自己好不容易生出来的贵子当上了长平君，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p>

赵姬恨啊！</p>

"你，你是怪物！怪物！"</p>

赵姬怕急了，她慌张地摸到身旁小小的瓷器水缸，朝着嬴小政砸去。</p>

赢小政不闪不避，让水缸砸破了他的额角。</p>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水泼了他一脸，混着血液将他半张脸染红。</p>

他知道这个水缸缸壁很薄，砸一下也没什么。</p>

要与赵姬彻底断绝母子关系，又不被"孝"字束缚，这点伤不算什么。</p>

"我还记得我离开时，你不是请了人在家里烧符纸吗？"赢小政往前踏了一步，"你还喂我喝下符水，说我以前是中邪了，只要我喝了那碗符水就会好。待我喝了符水，你就会对我好，不再责打我。你还保证，以后不会再和其他男人厮混，我们一起等君父回来。"</p>

"不，你当时保证的是，待我睡醒，你就带我去找阿父，我们一起逃离邯郸，去秦国，去咸阳。"</p>

"我那时都相信你。"赢小政低下头，又往前踏了一步，"不，不，不是我相信你，而是除了你，除了阿母你，我还能信谁？我只能依附你活着，除了你，我还能信谁？！"</p>

所以他喝下了那碗符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p>

待他醒来的时候，他就穿着单薄的衣服被丢弃在舅父门口。</p>

赵姬被满脸满手鲜血的嬴小政吓得真的哭了起来。</p>

现在的赢小政就像是恶鬼，被杀死一次后从坟地里爬出来的恶鬼！</p>

她抓着身边所有能拿到的东西向赢小政砸去。</p>

赢小政有的避开，有的用手挡住，有的不避不让。</p>

很快，嬴小政的脸颊也被划破了，左手流出了血。</p>

"生母要杀我，我怎能避？"赢小政叹息道。</p>

这时，门被大力地撞开。</p>

赢小政回头，看到守门的宫人被荀子用拐杖使劲地抽打。</p>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政儿，我对你的教导你都忘了吗！"荀子大骂，"快过来！"</p>

赢小政不由自主朝着荀子跑去，被佝偻的荀子用宽大的衣袖拢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