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笑道：“政儿还小。他现在的学识已经超出了孩童许多，该多玩乐了。人的童年就这么短，等他长大，能自己振翅飞翔后，就会遇到永远也解决不完的烦恼。现在趁着有许多长辈护着他，我希望他无忧无虑。”</p>
白起看着又钓起来一只虾，眼睛闪闪发亮的嬴小政，心里虽然不认可朱襄，但也叹口气，没有反驳。</p>
身为秦王的继承人，对政儿再严苛也不为过。但看着政儿开心的模样，他说不出口。</p>
何况，政儿经历了那么多事，也算不上无忧无虑了。</p>
比起在秦国被教养长大的众多公子，政儿吃的苦，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吃到。</p>
“啊，我的鱼也上钩了。”朱襄一拉鱼竿，一条白磷大鱼跃出水面，击碎了波光。</p>
……</p>
嬴小政是被朱襄背着回家。</p>
他砸吧着小嘴，梦里还在喊钓虾。</p>
朱襄对白起抱怨：“政儿越来越沉了，或许真该让他吃点素。”</p>
白起瞥了朱襄一眼：“五六岁的孩童沉一点更好。即便长大了，也是肚子越大越好。他现在的肚子还不够大。”</p>
朱襄：“……”哦，审美不同。</p>
这时期的将军肚、富人肚是生活富裕的象征。虽然白起没有将军肚，一直浑身精瘦壮实，但他挺向往将军肚。</p>
看着嬴小政独属于孩童的鼓鼓小肚子，白起十分满意。</p>
还不够胖，应该再胖一些。与政儿同辈的小孩，哪个不是胖子？</p>
孩子就要越胖越好，叫福气。</p>
朱襄只能说，照他们这样养，别把孩子养成青少年高血压高血脂了。</p>
朱襄颠了颠背上的政儿。</p>
政儿啊政儿，没有舅父在，你你就会被人喂成超级大胖子。以后教科书上的秦始皇，就是一个大胖墩了。</p>
不过现在教科书上秦始皇从衣着上与真正的秦始皇差别也很大。秦始皇是真的很讨厌带珠帘的冠冕和繁复的礼服。</p>
秦始皇的“真爱”是通天冠。现在政儿就对通天冠爱不释手，可惜没头发，戴不上。</p>
“回来了？”雪站在门口，“政儿睡了？”</p>
朱襄将背上的嬴小政交给雪：“等我做好饭，他闻着味就会自己醒来。鱼先养着，把政儿心心念念的虾做了。”</p>
嬴小政虽然很努力地钓虾，但钓出的一小碗虾还不够他一个人吃。朱襄早就让人去抓了一大盆的虾。</p>
“白公，你也休息会儿，等我做好饭叫你。”朱襄道，“白公能吃虾吗？”</p>
白起道：“我没什么不能吃。”</p>
朱襄理了理被睡梦中的嬴小政抓乱的头发：“好。”</p>
小混蛋政儿，睡着后把舅父的头发当河虾抓吗？</p>
换了身衣服，稍稍打理了一下仪容，朱襄到了厨房，让人生火做虾。</p>
虾的味道十分鲜美，只需要用葱姜水一煮，蘸酱就很好吃。</p>
但政儿第一次吃虾，朱襄不想这么敷衍。</p>
“没有人不爱炸虾，再做个红烧大虾，一个三虾面。”朱襄撸起袖子，让下人一同帮忙剥虾。</p>
炸虾要保留虾头，红烧大虾只需要开背，三虾面就要把虾仁全部剥出来了。</p>
后世的大豆，现在称为戎菽、大菽，春秋初期已经在中原大规模种植。秦国平民也靠大菽度过荒年，种植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小菽（赤小豆）。</p>
朱襄来到秦国后，不用再遮遮掩掩，担心被秦王抓进王宫里当寺人（秦王：？），所以将大豆榨了油，有了足够的植物油吃。</p>
去壳的虾先用胡椒和盐腌制，再裹上土豆淀粉，入油锅炸制，就是美味的炸虾；</p>
开背的虾入热油锅用豆酱、肉酱、香料翻炒，加入茱萸油，就是美味的红烧大虾；</p>
用虾头熬出虾籽，虾头汤勾芡做成浓汤，虾籽、虾肉与煮熟后过凉水的面条加浓汤翻炒，就是三虾面。</p>
做好了主菜后，朱襄又将萝卜切丝，用芝麻油和盐拌好，做成爽口的小菜。</p>
“或许可以腌制泡菜了。”朱襄见在秦国吃的盐质地很好，起了腌制泡菜的心思。</p>
在制盐工业还没有兴起的时候，井盐确实比海盐好吃多了。以前他在赵国吃的盐，虽然经过了他层层过滤，但放多了仍旧有苦涩。若腌制泡菜，味道十分差。</p>
凉拌了生萝卜丝后，朱襄又采来豆叶做成羹汤。他让人把饭菜端到桌上时，嬴小政果然已经闻着味道醒来。</p>
在朱襄的恶趣味下，雪为嬴小政缝了个带着花边的小围裙。</p>
嬴小政穿着花边小围裙，坐在专门为他打造的高高幼儿椅上，显得更加憨头憨脑。</p>
朱襄决定自己一定要苦练画技。政儿实在是太可爱，一定要留下画作。</p>
“来，先尝一个炸虾。”朱襄捏住虾尾巴，送到了嬴小政嘴边。</p>
嬴小政张嘴，一口酥脆，唾液疯狂分泌：“好吃！”</p>
“这是……”白起拿起筷子架起一只炸虾，“这外面的脆壳是什么？”</p>
“是土豆磨的粉。”朱襄道，“白公试试？”</p>
他喂完嬴小政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虾，蘸了梅子酱后递给雪：“尝尝。”</p>
雪咬着酥脆的面壳，忍不住抿了一下嘴：“好脆……好容易落下碎屑。”</p>
她看着桌面上的面衣碎屑，有些不好意思。</p>
“在意这个干什么？”朱襄道，“三虾面不多，一人只有一小碗，赶紧尝尝。”</p>
他先给白起盛面，然后给雪盛，之后把盛面的小碗在嬴小政面前晃悠了一圈，气得嬴小政怒目而视。</p>
朱襄笑着把面碗放在嬴小政面前后，才端着只剩下薄薄一层底的盆子，直接把盆子当碗。</p>
嬴小政用筷子卷起面塞入嘴里，浓缩了鲜虾所有精华的面汁在嘴里爆开，就像是一群小人在他嘴里敲锣打鼓，震得他腮帮子都鼓了起来。</p>
嬴小政疯狂吞咽口水，手上吃面的动作却非常慢。</p>
就这么一小口面，他担心吃快了就没有了。</p>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让人天天给我做三虾面。”嬴小政鼓着腮帮子道。</p>
朱襄失笑：“偶尔吃一次很好吃，连续吃不仅会腻，还会得病。这世上好吃的东西这么多，若天天指着一样食物吃，政儿就会错过更多的美味。”</p>
嬴小政烦恼地皱起眉头：“好吧，舅父做什么，政儿吃什么。”</p>
如果舅父不做给他吃，其他人做的三虾面恐怕也不会那么好吃。</p>
在朱襄离家时，家里的厨子虽然也能做舅父做过的菜，嬴小政总觉得味道不太对。</p>
他将这件事告诉舅父，想博得舅父“怜惜”，给他做大餐。但舅父捏了捏他肚子上的软肉肉，给了他一个“你继续编”的眼神，十分气人。</p>
“我看君上很快就会来找你吃虾了。”白起尝了一只红烧大虾，感慨道，“你的厨艺比起易牙也不须多让了。”</p>
朱襄脸一僵：“白公，你在骂我吗？”</p>
白起捋着胡须，畅快大笑。</p>
他来到朱襄家后，还是第一次对朱襄畅快大笑。</p>
显然，他确实是在打趣朱襄。</p>
“你是伊尹。”笑完之后，白起道，“以鼎调和五味来治国，你很像伊尹。”</p>
伊尹是辅佐商汤的贤臣。他原来是奴隶，还是厨子。</p>
朱襄的身份虽然没有伊尹那么低，但确实和伊尹有相似之处。许多人已经称朱襄为秦王的伊尹。</p>
说朱襄是齐国的奸臣易牙，自然是开玩笑的。</p>
朱襄道：“我家就政儿这一个胖娃娃，如果我是易牙，难道是让政儿自己啃自己的胳膊？”</p>
满嘴虾油的嬴小政茫然抬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到自己。</p>
白起好奇道：“说到秦王，你不想君上，不想太子，不想公子子楚，怎么突然说到政儿了？”</p>
朱襄拍了一下脑袋：“我带政儿去找君上，让君上咬政儿的手指头一口？”</p>
嬴小政：“？？？”舅父在说什么胡话。</p>
白起扶额：“你闭嘴。就算君上纵容你，你也不能如此无礼。”</p>
朱襄摸着鼻子道：“君上大度，肯定不会生我的气。”</p>
嬴小政低头继续与面条搏斗。</p>
雪叹了口气，也低头喝羹汤，不想理睬良人。</p>
秦王真的不生气吗？</p>
秦王拍桌大笑。</p>
“先生，怪不得蔺卿会追着朱襄揍。”秦王大笑道，“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胡话？”</p>
范雎现在就很想冲过去揍朱襄一顿。</p>
白起说你是易牙，你就要让政儿自己啃自己的胳膊以证明自己是易牙吗？</p>
哦，你还准备让君上去咬政儿的手指头。有你这样的舅父？</p>
“荀卿已经在秦国边境，我请君上派人迎接荀卿。”范雎道，“我事务繁忙，白起又对朱襄太过纵容。朱襄身边还是得有师长看护，否则他的荒诞行为被他人得知，可能会为他招祸。”</p>
“我不在意，其他人在意又如何？”秦王继续大笑，看到秦国公子那群蠢样的郁气都被笑没了。</p>
让秦国朝堂提春花入秦一时，确实是他与范雎商量，考验一下朝堂大臣和其他秦国宗室。</p>
子楚和政儿虽好，但宗室中人才不嫌少。秦国要统一天下，六国人才来者不拒，但六国宗室就要稍稍警惕一些。</p>
朱襄说得对，六国宗室虽然不在乎自己国家失去了多少土地，但他们在乎自己宗室的身份。</p>
哪怕他们在秦国仍旧拥有高官厚禄，但一个宗室身份，总让他们觉得高人一等，与其他同僚不一样。而这一点不一样，就会让他们背叛秦国。</p>
子楚太出风头，秦国公子肯定会联合起来针对子楚。朱襄身为子楚最有利的支持者，自然也会迎来一些人的算计。</p>
用春花算计朱襄是最蠢的一件事，也是最伤害秦国的一件事。</p>
现在朱襄展现出的本事，肉眼可见会为秦国提供多少助力。他们挑拨子楚和朱襄的关系没关系，但若真的伤害到了朱襄，就证明他们没有远见，眼中没有秦国的利益。</p>
如果秦国公子不以秦国为重，那他们更适合当个庶人。</p>
在朱襄捧出春花这个工具之后，秦王发现春花这个工具非常好用。</p>
春花入秦之后，身边就会吸引许多蠢货和对秦国不利的人。他只需要派人看着春花，然后从接触春花的人抽丝剥茧，就能找到有异心的人。</p>
秦王初次用了春花这个蠢货吸引器，然后发现自己大部分儿子孙子曾孙子都是蠢货，气得脸色都铁青了。</p>
即便是范雎，此刻也无法安慰秦王。</p>
七国贵族都一样，多以自己利益为重。将国家和君王放在自己前面的人是贤人，而世上贤人本就罕见。</p>
秦国是因为有一个英明又强大的秦王，所以底下的人不敢有小心思。这不代表他们就真的一心向着秦王和秦国。</p>
秦王对自己的子嗣还有不切实际的奢望，才让范雎感到奇怪。</p>
可能秦王就算再厉害，终究也是一个人，一个老人。</p>
范雎见秦王又要提起那群愚蠢的宗室，转移话题道：“白起似乎终于肯教导政儿了。他就是太过小心谨慎，倒显得有点不够忠诚了。”</p>
秦王笑着摇摇头：“白起老了，心里也该为能寿终正寝打算了，我不怪他。”</p>
范雎知道秦王会这么想，才故意说这句看似给白起穿小鞋的话。</p>
范雎很聪明。相处了这么久，范雎已经看出白起在小心翼翼讨好他。</p>
虽然自己处于强势地位，但范雎看着有些心酸。</p>
白起为秦国立下的功劳，即便是他也不敢相提并论。白起已经老了，又不与他人多过结交，对君王没有威胁。一个英明的君王，肯定会让白起安享晚年，享受死后殊荣。</p>
可白起如履薄冰，仿佛现在已经带不动兵的他，很容易就会被君上抛弃似的。</p>
是仿佛吗？</p>
范雎想起自己曾经想要与白起为敌。他只是嫉妒白起，不希望白起位居他之上。但范雎从未想过，会因为这点嫉妒去冤杀白起。</p>
可如果自己做了诬陷白起的事，君上认可了自己的诬陷，那白起或许就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样被君上疏离，而是直接被杀吗？</p>
会这样吗？</p>
范雎想到这个可能，居然不寒而栗。</p>
他又想到蔡泽私下对他说的话。月盈而亏。他是不是到了该想一想自己身后事的时候了？</p>
“确实。”范雎道，“白起已经老了。我看他在朱襄家钓鱼种田，教养政儿，过得很不错。唉，我也想念朱襄做的饭了。不知道那让政儿把盘子都舔了的三虾面是什么味道？”</p>
秦王笑得停不下来：“无论再美味，也不该舔盘子。走，今日我们就去吃三虾面！”</p>
秦王起身，和范雎一起出宫。</p>
朝堂那些蠢货真是太伤他心了，他需要去朱襄家吃点好的，缓和一下心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