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卢象升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他生于万历二十八年,比张瀚大不到两岁,已经是进士功名在身,主政一府,治下数百万居民,境内大小事情,从钱粮,教,刑名,到仓储,驿传,军政,诸般事情,皆是以他一言而决。
北方的地界,地方上亲藩势力最大,也最叫地方官头疼,其次才是官绅和宗族势力,比起南方的官绅与生员集合为一体,动辄生员们聚众闹事相比,北方的民气要比南边淳朴的多,士绅的势力也不及南方来的大,大名府隶属北直隶,与河南亲藩遍地的情况不同,卢象升这样的地方主官,受到的掣肘和刁难,也远比河南要少的多。
卢象升身为知府,主政地方不过半年左右,已经深谙地方民情,并且因为其精明干练,理政水平极高,对地方政务皆是一点就透,就算此前不懂,稍加了解便是了若指掌,因此他得到了地方官绅的信任和尊重,政务上头更是极少滞碍。
在总督宣大时,全国各地的边军军镇都是伸手要饷要粮,只有卢象升主政期间,不仅修复了大量的墩台军堡,还在宣大地方大力屯垦荒田,减轻军户负担,结果增产了二十万石,在当时被人称为奇迹。
这会子驿馆里乱成这样,也瞧不出卢象升有什么慌乱的样子,他穿着交领的青色官袍,胸口是五官的鹭鸶补子,腰间银花腰带,脚上薄底官靴,衣服裁剪的较为紧凑,不象中年或老年官员那样,宽袍大袖看着好看,做事却嫌不利落……到底是青年官员,在穿着上就显露出朝气蓬勃的感觉。
“几个贼人?”驿丞已经赶了过来,跪在卢象升面前请罪。
卢象升先问一句,接着又皱眉道:“本官不喜如此,起来回话。”
“多谢大尹。”驿丞起身,也不敢拍打膝盖,赶紧就道:“被掳妇人言称是一个贼人,也有旁观者说是有两个,皆健壮贼盗,孔武有力,手中有刀剑,因为顾忌贼人伤害小官人,所以我等未敢攻入,不敢确保是一人还是二人。”
卢象升眉头紧皱,弄不清屋里有几个人,那就真的难办了。
刚刚问话的青年举人这时也站在卢象升身边不远处,他对卢象升也很好奇,不停的打量着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大名知府。举人知道这个人官声极好,被时人称誉为官场的后起之秀,二十来岁就位至知府,三十来岁最少也是一道观察,总督不敢说,巡抚军门的位子只要不犯错是板上钉钉的事,更高的位子,不一定是官声好能力强就能到手,还得看有没有党派援手,卢象升是江南人,按说该是天生的东林党人,但他并不是东林党,只是与好些东林党人保持着个人友谊而已,将来是不是能位极人臣,成为总督或部堂,仍然要看将来的运气造化,而不是纯粹的个人能力。
青年举人看着面色白净,长相十分英俊,而身量明显偏瘦的卢象升,很好奇对方能拿出什么样的办法出来。
“黄大人,”卢象升思忖片刻,说道:“你去问问他们饿不饿,要不要送饭去吃?他们要坚持叫让道放他们走的话,你就说不管怎样吃了饭再说,就算跑,也是吃饱了才有力气么!”
姓黄的驿丞赶紧答应下来,他脸上有明显的困惑神情。
青年举人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来,他明白了卢象升的用意。
片刻之后,驿丞和几个驿丁小心翼翼的走进院子,开始和房里的贼人搭话。过了片刻后,房门打开,外间的人可以看到一个贼人拿刀架在小孩的脖子上,另外一人把装满了吃食的木盘端了进去,等端饭的人一进门,又有一双手把房门重重关上了。
“三个!”
“他娘的,谁说只有一个的?”
“想也不可能一个,跑进驿站就是图谋不轨,无非是想半夜偷盗,一个人没有办法做这样的事情。”
“这一下难办了。”
“一个就好办?他拿刀一直架在小孩脖子上,只要他不松手就没有办法强行拿下他来。”
这时驿丞又走了出来,他一脸敬佩的对卢象升道:“原来大人叫送饭是要摸清他们到底有几人。”
卢象升点点头,说道:“他们要怎样?”
“叫我们让开道路,再准备六百两银子。”
卢象升哑然失笑,摇头道:“这三人倒也有数,银子不敢多要,金子也知道深更半夜的不一定弄的到手。”
六百两银,一人可以带二百两,也就是每人二十斤不到,可以用腰带绑在身上,虽然银子没有人嫌多,可要是再多的话,过于沉重,他们又带不走,岂不是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