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即位以后,常把忧虑二字写在脸上,仿佛大明亡国在即,甚至陛下对东虏也过于担心,臣后来细想,陛下之忧也不无道理,陛下即位之初的情形、政务废弛、文恬武嬉、灾害频发、外虏越做越大,亡国之兆的确尽显,尤其是对于东虏,的确大有步步崛起之势,然好在经陛下八年来的励精图治,形势早已好转,臣敢断言,只要陛下在一日,我大明就会昌盛一日,所以,陛下不必过于担忧,臣只望陛下真能万寿无疆,这样天下就真能太平万年!”
方从哲说着就激动地咳嗽了起来。
朱由校很受触动,不禁热泪盈眶,他没想到方从哲会观察的这么仔细,只有些哽噎道:“可朕若真万寿无疆,所用者,除爱卿外还能有几人,满打满算,也是屈指可数。”
“臣为陛下虑到了这里。”
方从哲说着就从枕边取出似乎早就准备好的一奏本来,颤颤巍巍地递给了朱由校。
朱由校亲自接了过来,却看见上面是一个个大臣的名字。
“为辅臣,首要便是为天子选良材,以臣愚见,其能在臣之上者,首推袁可立!其次是毕自严!还有王在晋、崔景荣、朱燮元、孙传庭、孙承宗等,另外,臣冷眼旁观了数年,也为陛下选了一批以后可试用之才,如今都写在了名单上,有陈奇瑜、范景文、陈新甲、李邦华、蒋德璟、倪元璐、祁彪佳这些,陛下将来可考察之。”
方从哲一手抓着床单,一手捏成拳头,咬牙说道。
朱由校长呼了一口气,他能确定方从哲所列的人都是出于公心,因为这些人,尤其是才中进士没多久就被方从哲临终举荐的这些人,在后来都为大明殉节而死,先不论其能如何,其气节道德是至少是可靠的,所以,他不禁强笑了笑道:“元辅用心良苦!”
方从哲则继续说道:“另外,臣有个不请之请。”
朱由校当他是要为他自己方家以后的利益要一道护身符,也就说道:“元辅请讲!朕答应你。”
“臣请把方家在所有官营产业之份额全部归还给国库,为天下公利。”
方从哲说道。
“这个!”
“父亲!”
朱由校和方世汇几乎同时发出了声音。
他们都没想到方从哲会这么做。
方从哲则笑道:“徐、袁二阁老一直极力鼓动陛下使官营之利全部归国库公有,老臣今日这样做,倒也算是遂了二公的心愿。”
徐光启和袁可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甚至袁可立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刚才没想到方从哲第一个向皇帝推荐的人是他。
而现在,方从哲却提起这事来,他也就有些惭愧起来。
“袁公!”
方从哲这时候又有气无力地唤了袁可立一声。
朱由校则见此忙给袁可立递了个眼色。
袁可立便来到了方从哲近前来:“元辅!”
“你一直不畏权贵,敢做事,这方面是不及你的,但我们到底是臣子,得跟着君王的调子走,不要自己唱成了主角,这样对你对社稷都好!”
方从哲说道。
袁可立拱手道:“在下谨记。”
朱由校这时候说了起来:“你们方家在官营产业的份额不必让出来,怎么也得给后世子孙留份富贾。”
“陛下刚才不是先答应臣了吗?”
“可朕没想到你是这个请求啊!”
“还是归还朝廷吧,儿孙无能,守是守不住的,留给他们,反而会害了他们!陛下也不可能护我方家一辈子!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样做,也算是臣的私心,臣可不想让方家再被天下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方从哲说着就呼吸短促道:“请,请,陛下成全!”
“你别着急!朕答应你便是。”
朱由校不得不承认方从哲在洞察人心方面的确比自己老道,知道有些富贵留给子孙,只会遭祸。
“看不到陛下彻底剿灭东虏的一天了!”
方从哲接着又说了一句,说完就闭上了眼,举起的手也垂了下来。
“元辅!”
“爱卿!”
……
朱由校连唤数声,方从哲皆未答应,只面色渐渐青紫。
躲在屏风后的女人倒是似乎有强烈第六感似的,已经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而朱由校不由得回头欲喊太医,却见正坐在轮椅上的方世鸿倒也泪流满面起来。
只跪在地上的方世汇没有反应。
“回宫!”
朱由校见此,便没再见太医,他知道他待在这里,倒让方家的人不好发泄情绪,也就配合的先离开了这里。
跟着朱由校一起来的太监官员也都跟着走了。
袁可立还回头看了一眼,满怀敬意。
“恭送陛下!”
朱由校刚走出门口,之前还恭送他的方世鸿就大声哭喊起来:“父亲!”
……
次日。
方世鸿上本奏报其父亡故。
朱由校着下旨赐五千元祭银,令京城亲王以下权贵官员皆可设路祭,并追赠方从哲太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令配享太庙。
不过,朱由校没有急着任命新的首辅。
对于他而言,方从哲的骤然离世,仿佛一下子就让他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
要知道,按照原有历史,眼下已经是崇祯元年了。
接下来,需要他亲自去甄别,谁才是真正合适的首辅人选。
即便方从哲有所推荐,但是否超过方从哲或者和方从哲有同样段位,是需要他这个皇帝亲自去判断的。
朱由校可不想因为用人不当,像原来的崇祯朝一样,首辅换了很多次,结果没一个靠谱的。
……
“他方从哲是何时看轻老夫的,竟在临终前没有提到老夫的名字,反而把时刻针对他的袁礼卿挂在嘴上!真是可恶,这老东西,临死也不没人猜到他心思!”
一深宅大院内,一身着猩红官袍的大佬颇为恼怒的说道。
“这谁也没想到,只怕陛下也没想到,他还主动把方家在官营产业的股份让出来,难道说,他已经猜出来,我们已经盯上了他方家,先害他,再夺他方家之产?”
另一名年轻一些的男子回道。
“不可能!他就算是老谋深算,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也是,不过,现在没他方从哲,都要比以往好,这个老滑头一直在朝堂上,挡了太多的人的道了!”
“岂止是挡道,要是没有他配合调度,如今宫中那位,整饬朝纲与改革内政起来,也不会这么顺遂,这家伙一走,当没人再是老夫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