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仆人一边低声嘟囔着一边挎着个空篮子在街上走着,时不时的有人从他身边匆匆跑过去,他就立刻躲开,用警惕的眼神盯着那些靠近的人。
篮子上面盖着个藤盖,把下面的东西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仆人穿过街上人群时候看到了两个以前认识的人,不过现在他是不敢和他们打招呼的,甚至还要尽量躲着那些熟人怕他们认出他来。
仆人穿过洗礼堂旁边的一条巷子,从堆满了各种垃圾的胡同里传过去,来到后街上,走进了一座很古老的宅子。
听到房门响动,古尔维奥·帕齐转过身向门口看去,看到从门缝里蹭进来的仆人,他稀疏的眉毛皱了皱,然后打量了眼他手臂里挎着的篮子。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帕齐有点不满的问“难道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工作的很晚,如果你不想好好干我可以立刻打发走你,现在肯为了一口饭找个辛苦工作的人实在是不少。”
“对不起老爷我也没办法,我路上必须小心,您知道现在街上的人们都快疯了,他们已经开始随便在大街上拦截路人,只要发现谁的衣服上哪怕有一点值钱的东西,都会被视为是违反‘反奢侈法’,要是让他们看到我带着这些吃的,他们一定会盘问我究竟是要给谁送的。”
帕齐冷冷的看着仆人,他其实知道仆人说的没错,如今的佛罗伦萨街上已经有些不太平了,特别是那些萨伏那洛拉的支持者们,正如仆人说的那样,如今的人们都快疯了。
在萨伏那洛拉的鼓动下,佛罗伦萨人从开始自律守贫到慢慢变成了对财富和一切享乐主义的憎恨。
衣服上多出一道花边是违法的,靴子上的纹理过多是违法的,坐的马车装饰华丽是违法的,带着仆人出去打猎更是违法的。
至于召开宴会和舞会,早被视为是极端堕落的表现而被禁止和废除,甚至家庭中吃饭的时候多出一二道可口的菜肴都算是违背了甘守清贫的反奢侈法令。
维持这一法令的是全体佛罗伦萨人,按照萨伏那洛拉宣布的佛罗伦萨新法规,人们是有权利也有义务把自己所见到的一切违反法令的行为向政府告密的,而且这种告密行为被赋予了一个颇为高尚的名义——“人民之眼”,在这个以全体佛罗伦萨人的名义宣布的正当行为面前,儿子密告父亲,妻子密告丈夫,仆人密告主人并不被视为是可耻,而是被赋予了人民之眼的高声名声。
也正是在这种名义鼓动之下,一些佛罗伦萨人走上了街头,他们以“人民之眼”的名义随意盘查和扣押任何被他们视为可疑或是不够纯洁的佛罗伦萨人,他们记下这些人的名字,同时随意没收和当众毁坏那些被他们视为违反反奢侈法的一切“坏东西”,这其中有可能是一枚款式复杂的首饰,也许只是某个女人帽子上一个多打了几个结的丝绸衬带。
总之如今的佛罗伦萨已经陷入了一种令人感到可怕的混乱前夕,不过萨齐知道,这个混乱还没有到真正骇人听闻的地步。
“把吃的拿过来。”萨齐让仆人把装着食物的篮子拿到他的面前。
做为佛罗伦萨的财政官,他其实并不太为食物发愁,尽管自从入冬后就已经陆续传来关于饥荒的种种传言,但至少他还是有得吃。
他派仆人出去,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打听的怎么样了?”萨齐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问。
“打听到了老爷,那些人好像准备对执政官下手。”
仆人尽量压低声音,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他还是小心翼翼的东张西望,似乎害怕哪个角落里藏着个人在偷听他们之间的谈话。
“一群造反者吗?”帕齐捏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轻轻咀嚼着“告诉我那都是些什么人。”
“一些商人还有些之前受到过不公待遇的底层官员,还有的是因为被人民之眼惩罚过的市民,”仆人耸耸肩“人不少也挺杂的。”
“是很杂,”帕齐拿起白面包轻轻撕扯着,现在市面上能做这种白面包的面粉已经不多了,除了黑市上还能偶尔买到之外,大多数的人只能只能吃粗糙的荞麦面包了“看来这个月你可以有幸荣获人民之眼的荣誉了。”
“老爷您是要我……去告密?”仆人有点拿不准的问。
“对,那些人试图阴谋推翻执政官的正确领导,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所有佛罗伦萨人都必须虔诚的遵循执政官指给我们的方向,沿着执政官带领我们的道路走下去,一切试图改变这一切的都是邪路,是必须予以消灭的。”帕齐眼神坚定的看着仆人“你是我家族的仆人,应该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明白这个道理,不要忘了当初我们帕齐家为了抵抗美蒂奇家的残酷统治,是付出过血的代价的,这是我们帕齐家的光荣传统,所以你去告密是最正常的事情。”
仆人有些茫然不过还是赶紧点点头,对他来说听老爷的吩咐是毋庸置疑的事,至于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他是不去关心的。
“还有老爷,就是那个哥伦布的交易所,”仆人又想起件事报告着“听说有些佛罗伦萨人去了那个交易所,他们说那个哥伦布是个奸商,而且他违反了很多项反奢侈法和教规,有人看到他在早晨应该做请启和晚上做忏悔的时候在外面做生意,为了这件事,佛罗伦萨的民众卫士已经决定罚他沿着阿尔诺河走完7座大桥距离的游街示众了。”
听了仆人的话,萨齐不禁又皱起了眉,他知道那个叫民众卫士的团体,那是由一群萨伏那洛拉的追随者组成的民众组织,这些人依仗着得到了执政官的支持,在某种时候不但行使政府的权力,甚至还成为了可以自行处罚被他们判定为有罪的人。
对那些人的举动,佛罗伦萨政府里没有人敢于公开站出来表示反对,因为他们自称是“执政官最坚定的支持者和誓死保卫执政官的卫士”,这就导致没有人敢于站出来指责这些人的行为。
可是现在帕齐却不得不和这些民众卫士们打打交道了。
“得把那个哥伦布救出来,”帕齐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子“他的罪名是什么来着?”
“在早启示和晚忏悔的时候没有按规矩办事。”仆人撇了撇嘴,可立刻小心翼翼的向四周看看。
“那还不算是什么大罪,”帕齐暗暗放了心,他知道如果那些民众卫士们真的抓住了杰姆斯·哥伦布的把柄,那就不是游街那么简单的事了,毕竟那个人现在干的,可是能让整个佛罗伦萨陷入绝境的事情。
“去让他交一笔罚金,然后写一份言辞诚恳的悔过书,也许其他人不太好过关,不过他因为不是佛罗伦萨人,事情也许不会太糟糕,”帕齐叮嘱着仆人“最关键的是,告诉他一切小心点,不要做任何可能会刺激到那些民众卫士的事,特别是缴罚金的时候一定不要让人觉得的用钱就能解决麻烦,要知道那些民众卫士里有很多未必是用钱能打动的。”
“遵命老爷。”仆人小心的应着,他看得出来老爷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尽管已经吩咐仆人该怎么做,但是帕齐还是决定自己走一趟,尽管他实在不喜欢民众卫士的那几个举止粗俗,出身低下的头领,不过现在他们那些人正得到了萨伏那洛拉的赏识和信任,甚至有传言说,也许明年的时候,那几个民众卫士的带头人就有可能要正式进入佛罗伦萨政府任职了。
“如果那样,才是佛罗伦萨最大的灾难。”
帕齐坐在马车里看着萧条的街道,心里恼火的捉摸着,他要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所以他清楚知道那些的并非传言,而是萨伏那洛拉的确有意要让那些民众卫士成为佛罗伦萨正式的一个组织,而让他产生这个念头的,是一个如今据说是正在蒙蒂纳伯爵军队里服务的,叫马基雅弗利的佛罗伦萨人。
帕齐知道这个马基雅弗利,虽然没有怎么打过交道,不过帕齐承认那是个很聪明,而且有着天生敏锐观察力的人。
所以当听说那个马基雅弗利给萨伏纳洛罗拉写信建议他组织一支完全由佛罗伦萨人,而不是雇佣军组成的民军时,帕齐意外之余又暗暗心惊,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位伯爵改变了支持者的前兆,正因为这个,他就比其他人更加的关注那些民众卫士的举动。
民众卫士是个纯粹的由佛罗伦萨市民自发形成起来的组织,他们唯一的相同的地方就是衣着简朴,或者说其中有的人已经到了简朴的过分。
这些人痛恨一切奢靡而又华而不实的东西,他们当中有人总是随身带着把大剪刀,这是用来专门惩罚那些衣着华丽的男女们。
他们会在街上拦下那些被他们视为违反了教规里清贫条款的人,在问清他们的姓名后,就会强迫他们脱下身上添加了各种装饰的衣服,然后随着大剪刀咔嚓咔嚓的响声,那些之前可能因为面料华丽做工精美而引诱人们陷入奢靡罪行的衣服,就变的和街边日益增加的乞丐身上的破烂差不多了。
“我们这是在拯救你们知道吗,要抵抗私欲对你的诱惑,要把一颗虔诚的心献给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执政官大人,只有他才能带领我们走向最光明的未来,带我们建立这个已经堕落的世界上唯一的纯洁天国。”
街边传来了一个兴奋高亢的声音,萨齐从车窗向外看去,看到一群民众卫士正在呵斥着几个显然违反了某条教规的人,不过萨齐注意到,那些人的脸上并没有平时受到申斥会出现的羞愧,而是似乎透着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