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丞?副寨丞?』
陈太师脸上浮现几许微妙的神色,笑着说道:“看来是烦心的职务啊。”
“啊……倒也不是。”
郭达、褚角并不知陈太师的具体身份,但从赵虞恭敬的态度,他们也猜到这位老大人身份非同寻常,自然表现地格外敬重。
郭达笑着说道:“听闻老大人前来我山寨做客,寨里已准备了一些酒菜,还望老大人莫要嫌弃。”
陈太师哈哈一笑:“哈哈,郭寨丞客气了。”
从旁,赵虞亦适时地请道:“老大人,请。”
“呵呵,请。”
趁着赵虞、陈太师他们走远的工夫,郭达与褚角赶紧拉住牛横与何顺,低声询问:“蛮牛,这老头谁啊?”
牛横自然不会隐瞒郭达与褚角,压低声音语气随意地说道:“晋国朝廷的太师,据说是皇帝身边最厉害的大臣。”
“太……”郭达直感觉双腿一软。
从旁的褚角,亦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也难怪,对于他们来说,若没有赵虞,单单昆阳县令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官,更何况是晋国的太师呢?
更要命的是,郭达他前几日还在与赵虞密谋如何积蓄力量、推翻晋国。
“何顺,莫不是……”他面色难看地看向何顺。
仿佛是猜到了郭达的心思,何顺低声说道:“这位老太师只是想看看大首领的为人如何,是故来我山寨,想要亲眼瞧一瞧,他并不知其他事。”
他刻意加重了‘其他事’。
“哦。”郭达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吩咐左右:“快,吩咐伙房,多弄几个菜,千万不可怠慢。”
而与此同时,赵虞已领着陈太师来到了聚义堂前。
抬头瞧着那块刻有‘聚义堂’三字的横匾,陈太师微微一愣,旋即带着微妙的笑容走入了其中。
进聚义堂后,赵虞自然将主位让给了陈太师。
陈太师也不客气,撩袍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旋即招呼众人就坐。
见此,毛铮便领着那二十名护卫,在右侧的席位中坐下,而赵虞则带着牛横、何顺、龚角,以及随后而来的郭达、褚角,在东侧的席位坐下。
只见陈太师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案几,又打量了几眼屋内,旋即问赵虞道:“听说,你等已不再抢掠山下过往的商队了?”
这话一出,聚义堂内的气氛立刻就变得尴尬起来,当然,尴尬的主要是赵虞、郭达这些人。
赵虞当即恭敬地说道:“请老大人恕罪,当初我等抢掠国王商队,实则情非得已。”
“唔。”陈太师微微点了点头,不置与否,旋即又问赵虞道:“那你等如何营生呢?”
赵虞解释道:“前两年,卑职就已与叶县的一些商贾达成了协议,双方合作创建了‘昆叶互利商会’,从襄城、汝南两县购置原料,于昆阳县内开设的工坊加工,然后运至南阳宛城那位王将军的军市出售……”
“王尚德的军市……”陈太师捋着花白的长髯思忖了一下,问赵虞道:“你等有这方面的门路?”
“说来惭愧。”赵虞苦笑着说道:“鉴于我等以往的恶行,王将军最开始并不待见我等,甚至还派兵跨郡围剿我等,后来花了好大力气,我等才与那位王将军达成协议,以‘不再冒犯鲁叶共济会’,换取与军市通商的资格。”
“鲁叶共济会?”陈太师捋着长髯思忖道:“子正,你好似曾向老夫提过?”
毛铮笑着点点头道:“是的,老大人。……鲁叶共济会,便是那位鲁阳乡侯牵头,由鲁阳、叶县两地商贾结成的商会,具体如何经营,家父的书信中未曾提及,但据我弟所言,家父很高兴从旁协助促成了此事,只可惜鲁阳赵氏遭难之后,鲁叶共济会就自行崩解了,自己人打地不可开交,再没有鲁阳赵氏二公子在世时的繁荣与热闹,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愈发沉重。
而赵虞亦听得心情沉重,只可惜他不便在这件事上开口。
此时,见陈太师迟迟没有就他们‘抢掠山下过往商队’而做出评价,褚角忍不住试探道:“老大人不问罪我等?”
听闻此言,赵虞、郭达等人纷纷看向褚角,心说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看着郭达、褚角紧张的神色,陈太师笑着说道:“看来,你们已知老夫的身份。”
“呃……”
郭达、褚角面露讪笑,显然是默认了。
见此,陈太师捋了捋长髯,轻笑着说道:“放心吧,老夫又岂是不明事理之人?既然你等已抛弃旧恶,弃暗投明,那先前的事,老夫看在周都尉的面子上,就不予追究了。”
赵虞惊讶地看了一眼陈太师。
他可真不知他的面子居然有这么大。
『看来这位老太师对我的印象还不错。』
赵虞心下暗想着,同时也稍稍松了口气。
当然,他亦不忘用眼神示意郭达、褚角,叫他们莫要再提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就当他有意揭过此事时,正巧寨内的黑虎众奉上了酒菜。
在这些人当中,还混着一个令赵虞熟悉的身影,正是已长大至十四五岁的宁娘。
“二虎哥。”
趁着那些黑虎众奉菜的工夫,小丫头悄悄跑到了赵虞身边,小声埋怨道:“二虎哥上次好不容易回山寨一趟,怎么不来顺道瞧瞧我?这次若非大邓告诉我,我还不知哩。”
赵虞转头看了一眼笑吟吟的陈太师,低声说道:“别闹,宁娘,我在招待一位贵客呢,不许胡闹。”
“是那位老爷爷么?”宁娘偷偷陈太师。
赵虞点点头,催促道:“快出去。”
“哦。”
宁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跟着那些黑虎众离开了。
见陈太师投来询问的目光,赵虞亦不隐瞒,如实说道:“是当年卑职初入山寨时结识的一个小丫头,那时她才六七岁大,一晃也长大成人了……”
陈太师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多问。
这酒菜一上,屋内的氛围立刻就恢复了许多。
就连陈太师也方才忘了方才的事,端着盛满酒的酒碗笑着说道:“好些年不曾用碗喝酒了……”
赵虞笑着说道:“寨内粗鄙,老大人可莫要见怪。”
“哈哈,老夫用碗喝酒时,小子你还不知在哪呢?”陈太师笑着开了个玩笑,旋即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痛快。”
见此,毛铮与一干护卫亦是啧啧称赞:“老大人老当益壮。”
不得不说,对于年近八旬的年纪来说,这位老太师着实称得上是老当益壮,转眼之间就吃了数碗酒,半只鸡,以及一大块肉,胃口好地惊人。
而屋内众人,也仿佛被这位老太师感染,一时间觥筹交错,大吃大喝起来。
在吃喝之际,陈太师亦与赵虞谈起了当前的局势。
“周虎,虽叛军作乱一事暂时得以遏制,但依旧存在后患……朝中的局势,如今十分困难。去年大河决堤,淹了下游数百万亩田地,致使大河以北粮食紧张。而你大河以南诸郡,又因叛军而耽搁了农事。你颍川恢复地还算快,今年应该也会有不错的收成,但河南、梁郡、陈留就未必,至于南阳、陈郡、汝南,恐怕来年也未必能恢复农事……老夫与李郡守谈过了,希望你颍川能承担一些责任……”
赵虞当然明白这位太师的意思,闻言连忙说道:“请老大人放心,卑职定会督促我颍川的农事,于今年全面恢复春耕,争取多种粮食,接济各郡……”
虽然嘴上说着这话,但他心底却想着相反的事。
比如说,如何进一步增加晋国的负担。
只可惜,当前各路义师几乎全面溃败,而江东义师也注定要有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因此就算赵虞有心,亦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就像他兄长赵寅所言,他颍川郡夹在河南、南阳、陈留三郡之间,与江东义师占据的地盘隔绝,一旦赵虞露出什么破绽,介时遭到四面夹击,江东义师根本无力救援。
大概是因为赵虞戴着面具的关系,就算是活了大半辈子的陈太师,也没有料到赵虞口不应心,见赵虞颇有担当地一口答应下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陈太师对赵虞确实很满意。
在他看来,尽管这‘周虎’是山贼出身,但言行举止并无贼寇的匪气,一看就知道是经过良好教育的良家公子,只不过家中蒙难才迫不得已当了一段山贼而已。
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让陈太师对这周虎的秉性有了大致的了解。
比如在昆阳县,周虎那‘迄今未有一人因饥饿而死’的保证;再比如在这座山寨,那些担忧自己丈夫的女子,那些顽皮的孩童。
他毫不怀疑,正是这周虎庇护了这些妇孺,庇护了昆阳,甚至是整个颍川郡。
从能力而言,这周虎守住了这个颍川郡,令关朔率领的叛军在此折戟沉沙;从品德而言,这周虎庇护了弱势群体,从未欺男霸女、横行乡里。
对于这样一位有能力、有品德的地方都尉,陈太师自忖实在不能奢求更多,哪怕他私下怀疑童彦得死,可能与这位周都尉存在某种关联。
忽然,陈太师心下一动,转头问赵虞道:“周虎,可愿意做老夫的义子?”
“噗——”
正在喝酒的牛横,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地连连咳嗽。
然而屋内却无人顾及牛横的失态,纷纷转头看向陈太师与赵虞,脸上满是震惊。
包括陈太师带来的毛铮与那二十名护卫,此刻也是或举着筷子、或端着酒碗,一动不动,脸上满是惊愕与震撼。
一时间,聚义堂内寂静无声。
而作为当事人的赵虞,此时也是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