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沙盘,刘彻的视线暂时全部都集中在合黎山一带的区域。
这里属于后世的甘肃省,自兰州向西的大部分区域。
无疑,这里是可以耕作的。
只是开发成本可能会比较高,类似于今日汉之上郡。
但养活人是没问题的。
“朕听说最近京辅都尉在与西南夷诸国质子往来甚密……”刘彻漫不经心的问着:“丞相知道这个事情吗?”
刀间在长安城内搞得动静这么大,晁错不是聋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微微欠身,道:“回禀陛下,臣略有耳闻……坊间皆曰:刀都尉欲以夷制夷,用西南之兵除合黎之羌……”
刘彻听着,呵呵的笑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以夷制夷啊?
分明就是以毒攻毒……
西南夷问题,错综复杂,羌人问题同样如此。
两者都有着许多共同点。
刀间能想到从西南夷那边借兵去打羌人,倒也还算机灵。
若最终事实证明刀间的策略可行,那么,刘彻也算是可以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了。
因为羌人问题,不仅仅只存在于合黎山一带。
在河西走廊,在西域诸国,羌人都是一个广泛存在,且让人头疼的问题。
历史上,两汉数百年的教化和同化,也未能使得这个族群真的融入诸夏。
东汉中后期,羌人的叛乱和造反,更是延绵不绝。
想解决羌人问题,光靠文化同化,几乎不可能。
只能是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而西南夷诸国,其实也与羌人类似。
西南地区,真正化为诸夏,实际上要等到宋明之际了。
但其顽固者,一直存留到民国。
这并非中国文化的同化能力不够,而是因为这些地区太过偏僻、闭塞、落后。
而刀间的这个法子,一旦奏效,就是一石数鸟。
既能摆平羌人,也能解决西南地区的向心力和凝聚力问题。
你想,一帮子在汉室开过眼界,见过世面的西南士兵,未来回到故乡,他们会怎么做?
当然会将他们从汉家学到的东西,传授给子孙。
这将胜却十万雄兵!
“此事,丞相盯紧一些,西南诸国之兵入境后,尽皆打散重组,从棘门军和灞上军之中抽调百余教官,前去组织和训练这些西南兵,千万不可出篓子……”刘彻对晁错叮嘱一声。
这个事情,他是不好出面的。
“西南兵以什么名义入汉?”晁错却是问道。
“就以义兵的名义吧……”刘彻微笑着道:“丞相府只要盯住了他们,等他们出了长城,就随便了……”
晁错听完,就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他俯首拜道:“伏唯陛下圣裁,臣谨奉诏!”
于晁错而言,他其实不怎么关心西南夷与羌人的事情。
在他眼中,这两个族群,都属于世界的边角,遣一刀笔吏足以平之。
身为丞相,晁错只会关心一件事情——怎么做才能富国强兵!
但凡可以帮助他达到这个目的的人或事物,晁错都会高抬贵手,大开方便之门。
反之……哪怕你是道德之士,誉满天下的贤良,那也只能请你去死!
这就是法家臣子的脑回路,简单、直接、粗暴。
“丞相回去后,召集九卿及列侯勋臣,告诉他们,朕将兑现自己的诺言!”刘彻拿着指挥棒,在这偌大的沙盘上指点江山:“自长城以北,阴山以西,这万里疆土,这无垠山河,卿等皆自取之!”
“朕将择日颁布《宅地法》,许天下士民,自取幕南、河西之土……”
晁错听着,战战兢兢,心中波涛翻滚,难以平复。
《宅地法》这部早就已经制定完毕的法案,终于要公布了吗?
作为前任御史大夫,晁错看过这部律法的草稿。
他深知,这部法律的意义何在?
按照这部法律的条文规定,任何拥有汉家户籍的士民,皆可以选择前往幕南、合黎山、姑臧山以及未来任何一个汉室控制的新疆土拓荒。
百姓士民官吏,可以占据与自己本身爵位所规定的土地上限两倍的土地,只要耕作五年,这些土地就将永久属于他与他的子孙。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部公平的法律。
但事实上,却非如此!
甚至可以说,这是一部完全倾向和偏袒列侯贵族官僚集团的法律。
原因很简单——贵族官僚豪强们所拥有的资源和财富,远非平民所可比拟,而他们的爵位,更是足以让多数望尘莫及。
在没有国家扶持和官府主导的情况下,平头百姓甚至是一般的士大夫豪强,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家訾百万,奴仆家臣无算的大贵族、大官僚?
但晁错能说什么呢?
他根本无力,也没有理由来阻止这样一部法律的颁布。
他只能深深俯首,拜道:“臣谨奉诏……”
刘彻却是看着晁错,笑着道:“卿不用担心……”
他提着绶带,望着沙盘上的居延地区,轻声道:“未来,朕将在居延之土,重开屯垦团之策!”
宅地法案,是为了鼓励大贾豪强和贵族出门去抢钱抢粮抢地盘。
让这些人将资源用到开拓和进取之上。
平头百姓也不可能是这些寡头和巨头的对手。
所以,刘彻是一定会重启屯垦团的制度,在这些寡头和巨头身边放下一个稳定器。
在刘彻的设想之中,未来屯垦团将随着汉军的不断向西征服而延伸。
军队打到那里,大汉的犁就犁到那里!
………………………………
当天,整个长安城,都为《宅地法》的即将实施而弹冠相庆。
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是面色潮红,难以自抑。
“父亲大人,儿子听说,在姑臧山一带,有铜矿和铁矿……”石建跪在自己的老父亲面前,拜道:“儿子已经遣了家臣前去探查,若果有铜铁之矿,儿子立刻就带人去占据……”
老石家虽然不是列侯家族,石奋甚至连个关内侯也没捞着,但是,石氏家族的地位,却不比一般的列侯差。
以石家目前的地位,足可在远方之土,占据一个方圆百里的地区,画为家族之地。
而石建盯着姑臧山很久了。
元德六年以来,他多次派遣家臣前往当地勘察,甚至不惜重金,请了几位少府的寻矿大匠同行。
结果很令人振奋——姑臧山一定有矿!
且有极大可能是一个铜矿!
这让石建兴奋莫名,铜,天下最重要的金属!只要能够找到姑臧的那个铜矿,并且开发出来,石氏家族一定能够兴盛!
说不定未来,皇室都有可能与石氏联姻!
端坐于上首的石奋,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眼神之中却充斥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他在左右侍女搀扶下,巍颤颤站起来,拄着几杖,走到石建面前,对他道:“吾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利欲熏心!”
石建被老父亲一骂,都有些懵了。
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只能跪在地上,道:“儿子愚钝,还请大人教之……”
石奋拄着几杖,对石建骂道:“铜铁之物,岂是人臣所可以觊觎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逆子,还不快将此地有铜铁之矿之事上报天子,还等什么?”
石建被老父亲这么一骂,更加懵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