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岳广长身而立,面目坚毅,竟是没有半分畏惧之意。都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今日一见,此言果然不虚,只可惜这等人物不能建功立业,驱敌御侮,却做了内战的急先锋。
在李信看来,流贼造反,官军镇压,与后世的政府军与军对峙也没甚区别,结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西风。可这东西二风可曾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头来两家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便宜了虎视眈眈的满清鞑子。
李信当然不会处置了这岳广,但高铿的首级又是个棘手的大麻烦,如果任由岳广将其带走,岂非坐看故人尸骨无存么?若将其留下来,早早晚晚都是个定时炸弹。
最终,李信还是留下了高铿的首级,放了那岳广安然离去。
平白得了百万石稻米的喜悦就此被一扫而空。李信当即召集了张石头、陆九、牛金松一干心腹召开紧急会议,出人意料的是,龙潭县令陈文柄居然也赫然在列。
李信疑惑的看了身侧的米琰一眼,米琰则倾身过来低声道:“是时候让他入伙了,今日之后此人于镇虏侯将会如臂使指!”
陈文柄的出席果然是米琰安排的。米琰自在盛京脱险后,性情与心志似乎都发生了改变,这个读者圣贤书的当代士子,想法做派比李信这个穿越者还要反动。入伙,入伙……李信默默念叨着,倒将三卫军说的好像占山为王的土匪山贼一般。
坐在末席的陈文柄满脸的欢喜,满心的得意。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能有幸参与三卫军的机密会议,如此岂非说明镇虏侯已经将他视作心腹了?这个念头在脑袋里冒出来,他更有心花怒放之感,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突然的让他都没做好准备。
“诸位看看吧,闯贼密探送来的!”
李信低沉的声音让陈文柄略显压抑,他抬起头偷眼看去,只见一卷皇绫物什被几个目不识丁的军将传看着。皇绫物什几经转手,被塞到了陈文柄的手中,他这才醒转过来,仔细看去。
才看了几个字,陈文柄顿觉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脑门上便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滚落,而后被衣裳已经被冷汗打的湿透。他端着那皇绫物什,好似端着一块烫手的火炭,双手颤抖不已,整张脸已经抽搐的变了形。
这,这分明是圣旨啊!还是从闯贼那送来的?缓过神的陈文柄就算再后知后觉也意识到了,今次的秘密会议若被传扬出去,在座诸位的下场必然是凌迟,诛族,抄家。
只听李信的声音再度响起。“都看到了吧?”
“皇帝老儿敢卸磨杀驴,咱兄弟就反了他娘的,大不了回太行山去!”李信曾禁止陆九说回太行山这等话,但今日既然皇帝不仁在先,陆九便又破戒了。
“陆兄弟说的是,谁敢对不住大将军,咱们兄弟就和谁拼命。只是,此物从闯贼那送来,只怕也是居心叵测,真伪难辨!”
张石头低声分析,竟是鞭辟入里。李信暗道,张石头所言正是他所担心的,闯贼送来了圣旨,不管自己信与不信,都达到了目的,一颗疑心的种子就此在自己的心里落地生根。
一向甚少发言的李达附和着:“张将军所言极是,以在下之见,圣旨的真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会怎么看待传旨天使被杀这件事!”
此言一出众人皆沉默不语,李达此言才真正切入要害,如果圣旨是真的,天使被杀,圣旨被劫,最大的得益人就是李信,那么李信的情形便如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退一万步讲,就算圣旨是闯贼伪造的,李信又如何证明呢?难道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大摇大摆的去江都赴会?
须知世间事容不得半分侥幸,万一之数一旦成了现实,便是百分百。李信冒不得这个险,三卫军上上下下万余将士也冒不得这个险。
李达清了清嗓子又缓缓道:“昔年南宋狱吏曾对岳武穆说,‘君臣不可疑,疑则为乱,故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若臣疑于君而不反,复为君疑而诛之;若君疑于臣而不诛,则复疑于君而必反。’今日镇虏侯之处境,与岳武穆何其相似?”
这一段话形迹昭昭,彻底将陈文柄的心防击毁,手中的圣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心中大呼:上了贼船,我命休矣!
只是众人哪里还有心情理会陈文柄,听了李达的话均如五雷轰顶,尽管他们潜意识里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真被如此明目张胆的说了出来,还是被震撼的张口结舌。米琰眼中满是玩味的看着李达。
李达身为满清降人,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动机和目的就一定那么单纯吗?可随即又一阵气馁,此人不过是说出了他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镇虏侯即要做岳武穆,就得做活着的岳武穆!”
一句话如炸雷当空,将众人炸的回了神,纷纷看向声音的主人。却见陈文柄半倾着身子,面色苍白僵硬,双手紧握成拳,没了血色的口唇还兀自的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