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听了鼻子有些发酸,又问了两句,才知道这人跟军中大多数士兵一样,世袭的军户,家庭状况不是很好,家里“有出息”的读书,较次一等的则种田,最没出息的则出来继承军户职务。
哨兵是子承父业,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弟弟,但哥哥、弟弟比他有能耐,哥哥在家乡中了秀才,弟弟则负责栽种十几亩田,娶妻生子,而他则顶替父亲到京营当差,一来就好几年无法回乡。
自永乐十三年起,朝廷规定各地卫所军每年轮流上班赴京操练,其中部分兵马会留下来,成为京营的一员,想必这个哨兵就是这种情况。
“……我来京城前,家里曾保过媒,是个寡妇,身边没有子女,说是回去就能成婚,本来说只是一年,谁想这一出来就是五年!”
老兵说出来无比凄凉,沈溪听了也有许多感慨。
两个人坐着侃起了大山,仿佛此时沈溪不是什么中军主帅,只是一个普通士兵,而且还是新兵,正在跟老兵闲话。
哨兵又道:“大人,这次我估摸真回不去了,说不一定哪天就会死在这里……别人说这个城堡叫土木堡,大明曾在这里打过败仗,不知是真是假?”
“嗯!”
沈溪点了点头,“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大明的皇帝还在这里被人掳劫走了。”
“后来呢?”老兵迫不及待问道。
沈溪想了想,道:“后来,俘虏我大明皇帝的瓦剌人,杀去京师,但那一年京师并未失守,不多久,瓦剌人就撤兵了……”
沈溪讲起当年的土木堡之变,心中一阵冰凉,因为他自己也身陷在这该死的地方,现在有很大的可能,他也要长眠于土木堡的残垣断壁下,这是他很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讲完故事,沈溪抬头看看天色,估摸差不多该走了,倒不是怕有鞑靼人过来掳人,前日大败后,鞑靼人轻易不敢靠城塞太近,因为他们也怕遇到埋伏,这里到处都是明军布置的陷阱,要是碰上地雷或者火药包,动辄丧命。
鞑靼人现在的战略就是困守土木堡,出来跟明军交战殊为不智。
哨兵道:“大人,您要是能回到京城,不知是否可以帮我带个口信……”
“我爹在我四岁的时候患上重病,兄长又读书,负担很重,家里缺少劳力,我平日也赚不到几个银子,这里有八两银子,是之前您下发的犒赏,还有就是开战后从鞑靼人尸身上摸来的……我想送回去,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说着,老兵用粗糙的大手,从怀里摸出了小布包来,里面的八两银子都是小银锞子,有些上面还有丝丝血迹,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卖命钱。
沈溪本来想恶狠狠地说,你自己回去交给父母家人。
但最后他忍住了,一个老兵在最危险的地方执勤,随时都可能面临危险,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几两银子,或许他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当得到后,他没去想拿这笔银子成婚生子,而是想用这笔银子孝敬父母,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行,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沈溪问道。
哨兵回答:“苏六,凤阳府定远县的。”
沈溪笑了笑,道:“中都,好地方啊,等你平安回去时,记得跟我把银子讨回去,这是信物!”
为了让老兵安心,沈溪从怀里随便摸出块腰牌,却是当初谢铎为了方便他在国子监行走,给的他一块通行令牌,这东西对他来说有一定的纪念意义,但实际作用并不大,便被他交给老兵。
老兵见到这块精致的牌子,心头很高兴,视若珍宝一样塞进怀中,原本要起来送沈溪离开的,但沈溪只是摆手让他继续藏好,然后独身离开前线阵地,从堑壕返回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