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过了子时,将治疗方案又仔仔细细想了很多遍的沈晚衣终究撑不住了,后半夜才睡,只睡了两个时辰东方便已经微微发亮,他像是身体里有个闹钟似的,起身洗漱,带着药箱又进了大将军庄雍的房间。
或许是睡得太多,大将军也早就醒了,伤口依然剧痛难忍,可他这般的将军又怎么可能轻易被疼痛击败看起来虽然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但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大将军看起来气色不错。”
沈晚衣进了门之后就逼着自己展开双眉,也逼着自己嘴角带笑,他知道医者看起来轻松些,对于患者来说极为重要。
“哪里会有什么好气色。”
庄雍声音很轻的说道:“沈先生到我身边来坐......我有话说。”
沈晚衣在庄雍身边坐下来,伸手捏住庄雍脉门。
庄雍躺在那眼睛看着屋顶:“其实我也知道,先生医术天下无双,可我这伤已经太久,也太重,怕是没法子治好了吧先生不用着急,我亦并无气馁,那年在封砚台我率军孤立无援,比此时境况还要差许多,我身中数箭,也没有气馁过,当时却已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准备。”
他自顾自说着:“那时候我身边缺医少药,伤势开始恶化,后来想着,总不能就这样死了,我女儿若容才出生没多久,我还没有好好抱过她呢。”
沈晚衣心里一疼:“大将军少说些话,会牵动伤口。”
“不怕。”
庄雍嘴角微微勾起来:“那时候我也话多,总觉得要死了,该说很多话才对......先生知道我此时最想做什么吗我一生至此从无强人所难,可现在我真的想逼着那个傻小子娶了若容,唯有他我才可信任,唯有他,才能将若容照顾好。”
沈晚衣问:“谁”
“那个傻小子。”
庄雍嘴角笑意渐浓。
想到那傻小子刚进水师的时候那般青涩,看起来是个正经的,哪知道是个不要脸的,可自己还偏偏就喜欢那家伙那股子不正经的劲儿。
“他一定会来。”
庄雍看着屋顶:“一定会来,沈先生,若他没来我却已经走了,请妥善保管我的尸体,不要那么急着下葬,总得让那傻小子看一眼,不然他会难受......请你替我转告他,若他真的不能接纳若容,就让他与若容拜为兄妹,长兄为父,以后若容就交给他了。”
沈晚衣点头:“大将军说的我都记住了,但我可保大将军无事。”
“还在骗我。”
庄雍看起来依然没有丝毫颓废:“我不想死,但我得认清现状......对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已经三月末了。”
庄雍算计了一下:“我竟是已经撑了有快半年......想想看,只是不死心,想见见家里人,但我想着,陛下一定不会告诉她们两个。”
沈晚衣低头不语。
庄雍问:“先生的父亲是不是叫沈胜三”
“是。”
“我有个朋友,过命的朋友,叫沈小松,是你大伯。”
沈晚衣点头:“我知道。”
“也是个不要脸的。”
庄雍又笑了笑,侧头看向窗外,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在向他招手,又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在呼唤他,他朦朦胧胧的觉得窗外有一片金光,好像有个人驾车在半空之中等着他,一直在等着他。
“该走了。”
庄雍对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终究还是来了,我本想再拖上一个月,算计着,再过一个月那傻小子就该到了,以他性子必然会竭尽全力赶来,只是带着大军,最快也还得一个月。”
说完之后他看向沈晚衣:“先生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了吗我死之后不要下葬发丧,一定不要,想办法保存我的尸体,也别让我看起来那么丑,总不能烂乎乎的让他看到,傻小子看我一眼算是送我最后一程,我不难过,我怕他看不到最后一面,他难过的余生都受不了。”
“哪个要看死了的你。”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身尘土,眼睛血红,脸黄的好像不是肉而是一层蜡一样的沈冷迈步进来,那身上的衣服可能有一两个月没有换过,走路的时候,身上尘土还会往下掉。
“我要看活的。”
沈冷大步走到庄雍面前,低头看着那张惨白的脸:“我把大队人马扔了。”
庄雍忽然就哭了:“我是大将军,那得罚你。”
“罚,想怎么罚怎么罚。”
沈冷握住庄雍的手:“你别激动,激动容易牵扯伤口,不过想罚我的又不止你一个,你得排队,估计比你更大的更想罚我。”
他回头看向门外:“我出长安的时候瞒着陛下做了件事,若说到罚,陛下得在你前边。”
庄雍问:“怎么了”
沈冷指了指门外:“我把夫人和小姐偷出来了。”
门外,跑的没有沈冷快的庄夫人和庄若容同样一身尘土,两个人冲到门口,看到庄雍的那一刻,两个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却依然咬着牙不肯哭出声,泪水流过,脸上便出现泥痕,看着有些丑。
哪里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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