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一场灭世之局,太平真人准备了数百年时间,从冥界到人间,从朝堂到乡野,从浊水畔到云台再归青山,算尽局面。
遍布天下的不老林,为他收集了无数信息,确保不会在那些重要节点上发生任何错判。
禅子确实在白城,因为他要守着雪原,而世人皆知,刀圣曹园与雪国女王一战后身受重伤,已近百年未现人间。
布秋霄正在成圣之前的关键时刻,静坐于一茅斋深处,神游天地之间,无法醒来。
但就像太平真人说井九无法算尽一切,他自己又如何能算得清楚一切能够知道那些人在某些时刻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有怎样的意外在等着他
一茅斋里狂风呼啸,逆行而至,岸边柳树连根而起,湖里万莲断裂,如破帽般飞舞,或在水面上沉浮,画面看着极其凄惨。
更可怕的是,那些风竟被染成了红色,就像蒸腾的血雾,充满了煞气。
镇压入冥通道无数年的阵法失效了,千里风廊尽头的那座石钟山已然千疮百孔,呜咽的声音似极了破笛,而不再是钟,坚硬的岩石变成了粉末,随着风向着幽深的地底灌去,不知要过多久才会去到那条冥河之上,吹拂起更多的火与烟。
一根细细的红色羽毛在狂风里飘舞,看着地面正在试图修复阵法的一茅斋书生们,就像一只冷漠而无情的眼睛。
忽然,从高远的天光里落下一抹翠色。
那抹翠色遇着血红色的罡风,并没有随之而化,反而是遇风则涨,呼的一声展开双翅,变成了一只青鸟。
青鸟的眸子里满是愤怒的神情,轻鸣一声,便向着那根红色羽毛啄去。
那根红色羽毛仿佛自有灵性,随风而潜,瞬间去往十余里外的湖面。
波浪起伏的湖面上有一株可怜的断莲,青鸟忽然从那根断莲里飞了出去,如闪电般探出鸟喙,准确无比地叼中那根红色羽毛,振翅而起,向着高空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
随着红色羽毛的离开,千里风廊的风渐渐褪去了颜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血煞之气十足,风势依然未减,对修行者的伤害却是小了很多。
一茅斋的书生趁着机会,顶着狂风开始在崖壁上刻字写符,试图阻止至少延缓阵法崩解的速度,然而这时候入冥通道已经打开,两界之间的气息贯通,形成的这场飓风实在是太过恐怖,根本无法凭借符力封住,狂风依然向着那些缝隙与洞穴里灌去,符纸刚刚贴上便被撕的稀烂,就连刻在崖壁上的字,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磨平。
无论是施符纸还是刻字为符,都要消耗不少浩然正气,在极短的数十息时间里,便有很多书生瘫倒在地,甚至直接昏了过去。
但还能站着的书生没有一个人离开,他们依然不停做着努力,用人力与天地之威对抗,崖壁间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们吐出来的血迹。
奚一云与十余位师长站在风势最大、局面也最是危险的地方,脸色苍白至极,气息不停消耗,眼看着便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茅斋深处那间简朴的居所四周,风忽然小了很多,那些令人厌烦地呜咽声也小了很多。
布秋霄睁开眼睛,向窗外看了一眼,闻到了风里残留的味道,看了眼自己的手指,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长身而起,飘然出斋,啪的一声轻响,脚尖轻点湖面残荷,御风而去,很快便来到风廊尽头的石钟山前。
一茅斋的年轻书生们惊喜喊道“斋主”
在最前方那十余位老书生则是神情骤变,眼里流露出痛惜的神情。
奚一云看着天空里那道熟悉的身影,难过至极,在心里喃喃喊了声先生
数十日前,布秋霄便进入了空明状态,神游天地间,感悟自然义,等待着最后成圣。
在这种时刻,他无法感知到身外的任何动静,那为何会提前醒来
因为他游于天地间的神识,感受到了这场天地剧变。
神游天地间,一朝归来这便是错过,想要再次迎来成圣之时,不知道又要经过多少年苦修,甚至有可能再无机缘
布秋霄没有理会弟子们的呼喊,伸出右手对准了崖壁。
他平日里写书用的都是右手。
执笔时,食指在最高处。
今日,他的食指被那根红色羽毛割出了一道极小的伤口,早已凝结。
这时候,那道伤口再次破开,溢出一滴血珠。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血珠飞了出来,连成一道血线,落在崖壁上。
那些血就像是墨一般,时而泼洒,时而仔细地落在那些缝隙之上,想要封住,不让罡风再往冥界里灌涌。
但即便他是布秋霄,又如何能与天地之威相抗
眼看着那些血水被罡风吹拂渐散,看着布秋霄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奚一云更加痛苦,心里生出一个疑问。
人间遇此大劫,先生您选择了归来,不惜放弃成圣,却依然无法改变什么,这值得吗
布秋霄自己更清楚当前的局面。
他选择提前醒来,便无法成圣。
无法成圣,便无法挽狂澜于既倒。
可狂澜在前,他又如何能不醒来
这真是一个并不有趣的题目。
他不停地用血水在石钟山的崖壁上写着并没有真实意义的字,想着这些事情,唇角微翘,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
就在下一刻,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崖壁上的那些血迹忽然散发出了明亮的光芒,变得更加鲜红
自世间各处涌来的风再如何大,再如何凌厉,也无法再把那些血迹冲淡一分